我听到了自己的鼾声

作者： 来源：玉溪日报 字数：2197

三锋 原名张尚锋，男，云南省作协会员，湖南湘乡人，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事指挥学院。从军15年，转业后就职于云南省玉溪市某部门，业余码字。主张：写个性的文字，悟深情的人生。先后在《诗刊》《解放军报》《散文百家》《云南日报》《边疆文学》《百家》《滇池》《春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若干，并多次获奖。

抛开影响身体健康的因素不说，打鼾其实是一件挺没面子的事情。

发现和确认自己爱打鼾应当追溯到那一年我在江苏徐州某军事指挥学院就读时的一段光阴，睡在下铺的兄弟每天早上醒来推开窗户就大声宣告：“疯子”特爱打鼾。

“疯子”是我那时的外号。

最初是不以为然的，认为自己没有刻意制造鼾声，更没有扰人美梦的主观故意。所以，每次睡在下铺的兄弟不留情面地大声宣告完毕后，我会充分调动和发挥我的想象力与语言天赋进行反驳：“大凡难以入眠者，通常属于轻度抑郁者，失眠者总是以为自己一夜没有入睡，其实他的意识在混沌中得到了休息。”事实上，这样强词夺理的表达并没有给个人增添风趣和幽默的形象。好比现在的年轻人，在人际交往中，争强好胜的秉性，不经历风霜雪雨的洗礼是难以蜕变的。把所谓的面子和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导致的是自己越来越孤立。必须承认，年轻气盛的我那时对群众的意见与建议并没有培养和塑造成勇于担当的责任及虚怀若谷的情怀。如果把当时的态度置于今天自上而下的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来剖析，就是相当恶劣的性质了。可以轻轻松松地归纳到“四风”之一的享乐主义，具体一点讲就是自由主义。

身体的成长和心智的成熟终究是有些过程的。

真正有些无地自容是在全队组织的一次全面考试和考核之后。那一次我们全班的水平惨不忍睹，成绩明显拉了全队的后腿。队干部对我们班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警告，并要求我们认真分析原因，彻底查找问题并形成文字材料上报大队，等待处理结果。全班都有些沮丧，偏偏副班长又是个急性子，班务会上，他第一个站起来开火：“根据平时同学的普遍反映，全班学习训练水平不尽如人意与‘疯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影响学习成绩和训练效果及作风建设水平与大家平时的精神状态不佳、训练热情不高有关，而导致精神状态不佳和训练热情不高的原因是大家夜晚的睡眠质量不好。‘疯子’的鼾声如湘江之水，像是孕育了十个朝代，一路从伟大的诗歌源头滔滔奔来，让人惊叹着，在波涛汹涌的抒情中彻夜失眠。”

军队是个大熔炉，而年轻、火热、充满激情的方阵永远不乏高明的演讲者。副班长从来都是一个无需构思张口就能来一段的人才，语言的逻辑性和现场感染力都很强，表情也协调配合得恰到好处。最让人佩服的是，他的“炮轰”结合了我是湖南人、从三湘四水走来的地域特色，把夸张的水平发挥到了极致，这样的表达本身就具备了诗歌的元素。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我知道副班长的话有调侃的成分，但也完全客观真实。就好比有些辩论比赛，一个很强势的立论就摆在那里，没有可辩性。

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少讲客观因素，多找主观原因。”组织班务会的班长清了清嗓子，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算是帮我解了围，领导就是领导，班长在关键时候总是能够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班务会接着往下开。当然，接下来递交给大队的报告材料，查找问题、剖析原因、深刻检讨、保证提高等各方面都很到位，是班长刻意安排我这支笔杆子起草和定稿的，报告材料中自然没有提到我打鼾的事。

问题挑明之后，我所处的形势并没有更加被动或更加严峻，战友们察觉到我心里的变化形成了统一的默契，谁也不在醒来后说打鼾的事。他们会换一个话题，一边推开窗户一边说今天的空气多么新鲜、外面的鸟声多么清脆等。针锋相对的结果通常是影响整个集体的团结，而相互理解和包容往往可以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具体到这件事，我是最大的受益者。接下来的日子，我在思想和行动上也引起了足够的重视。首先，我自觉地到学院卫生队进行了检查，身体一切指标正常，排除了患病的可能；检查过程中，医生说是刚进军校太紧张的原因，说这是培养基层指挥官的摇篮，生活节奏会明显高于以前的基层部队，打鼾也会因为实在太累太辛苦一时未能适应造成的，适当地调节放松会有所缓解；第三是调整睡眠的姿势，譬如说垫高枕头也可有效地控制自己乱吹“冲锋号”。

我得感谢自己端正的生活态度，自那以后，我采取适当的方法有意识地进行了调整。周末，我会溜到图书室阅读一些有利于身心健康的书，也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有时，我会在宿舍轻快地朗诵一些诗歌，以缓解训练的紧张。夜晚入睡的时候，我会把枕头垫高，调整自己的睡姿到最舒适的状态，确保呼吸系统畅通。更为有趣的是，有时半夜，我会突然醒来，因为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鼾声，我必须及时中断。我曾经就我能听到自己的鼾声与战友们展开过激烈的争论，而没有一个人认可与支持我自己能够听到鼾声的说法，他们更愿意把我的论点理解成强烈的自觉意识，然后对我投来赞许和信任的目光，从而更加增强了兄弟般的感情。我到现在也不敢确定当年是不是真正听得到自己的鼾声，也许是一种梦境，那么虚幻也那么真实。能够确定的是，在战友们的包容下，经过自己多方的努力，我的鼾声后来真的销声匿迹了。

不过，有一件事值得怀疑，当年的班务会，班长与副班长是否有精心策划的可能。我必须承认在后来的军校生活中，他们的配合与协调无时无处都在体现一种机动灵活的战略思想和战术意图。

转眼间，离开部队已好些年了，在徐州上军校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毕业之后，各奔东西。绝大多数战友军校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许多兄弟现在也像我一样转业离开了部队。也还有那么几个继续在绿色的世界里、火热的方阵中追梦，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的理想而奋斗。回首那段青葱岁月，摸着自己的良心，我依然能清晰地听到躯体内血管的涌动、沸腾、回声嘹亮。

一如我当年的鼾声，在铁马冰河的子夜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