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小学一年级到二年级，学生都不用钢笔，一直用铅笔写字。普通的铅笔3分钱一根，不带橡皮头；带橡皮头的6分钱一根。一个鸡蛋8分钱左右，可以换两根3分钱的铅笔，或者一根6分钱的铅笔。那时候家家有喂的鸡，但都不多，也就三五只，因为鸡吃粮食，多了养不起。喂鸡也是为了嬔（fàn ）几个蛋拿去称盐打醋，或者给上学的孩子换个本子、换支铅笔。
在我印象里，上小学时吃鸡蛋的机会不多，但拿鸡蛋换铅笔的次数很多。每次给父母说我的铅笔没了，父母就说看看鸡窝里鸡嬔蛋了不，有了就拿到村里的供销社（代销点）换铅笔。
我家有三只母鸡，有一只鸡有时候不在自家窝里嬔蛋，跑到外面把蛋嬔了，空身回来，那叫拉拉蛋。这是家里人不能容忍的，往往一大早，鸡窝门一打开，奶奶就逮住那只常在外边嬔蛋的鸡“搜身”——摸鸡屁股，如果有蛋，鼓鼓的就能摸到，就把这鸡堵在窝里，直到它把蛋嬔了才放它出来。在奶奶手把手的教导下，我也学会了摸鸡屁股。
上了三年级，开始学写作文，老师说可以用钢笔了。家里没人用过钢笔，也从没买过钢笔，一支钢笔块把钱，便成了十分稀罕的高档文具。
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打好了草稿，心想要是能用钢笔誊写上去，一定很好看。可自己没有钢笔，班里有钢笔的同学也不多，也很少愿意外借。王强有一支黑色钢笔，不记得是什么牌的，手指头一般粗，笨笨的，但据说很好用，是在省城工作的亲戚送给他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同学们看着王强不仅用那支“高档”钢笔写作文，还用来写数学作业，都羡慕得不得了。
那天中午，下了第二节课，我鼓起勇气问王强能否借我钢笔用一次，把作文誊写完了就还给他，没想到王强很爽快地答应了，但一再叮嘱我写字的时候不能使大劲，生怕把笔尖崴了。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过王强的钢笔来誊写作文。刚写了个开头，上课的钟声响了。接下来的一节课是体育课，大家都忙着去站队，我也放下钢笔跟着大家出了教室。
我们的学校位于村南的一片沙岗上，没有校门，没有院墙，只有几间土坯瓦房教室。学校四通八达，一片片的空地，除了一些树，就是杂草。夏天野草茂盛，几间教室就像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船。夏天的体育课没多少内容，常常做两遍广播体操之后，就满学校里去薅草。
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我正想坐下来继续誊写作文，突然发现钢笔不见了，书本夹缝里、桌洞里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钢笔的踪影。
我的位子靠着北边的窗台，窗口没有木头窗扇，连窗户棂都没有，只有几块砖头搭的半截窗户，形式而已，砖头和砖头之间都是泥巴抹的缝，时间久了，砖头随时可以拿下拿上，钢笔肯定是被人从窗台边偷走了。
丢了那么贵重的钢笔，而且还是借的别人的，我当然十分后悔去上体育课的时候没把钢笔收起来，但后悔也没用。我不知道该怎样给王强解释，最终还是对他说我把他的钢笔丢了，他很生气地说让我赔他一管（支）钢笔，我不知道如何赔他。
回到家里，一顿午饭的时间，我都没敢把丢了别人钢笔的事告诉父亲，默默地吃了饭就又去了学校。
“得一块钱，”王强说，“你给我一块钱也行！”
丢了别人的钢笔，人家说让赔多少钱，我也没有讨价还价，只是说得等几天。
“七天，”王强说，“不能过了一个星期！”
“行，七天！”我对王强说，“七天内我还你钱……”
可说归说，我上哪里去弄一块钱呢？
最终，我打起鸡的主意，一个鸡蛋8分钱，凑够一块钱，得十二三个鸡蛋！我家的三只母鸡，有时一天能嬔一个鸡蛋，有时一天能嬔两个鸡蛋。
于是，每天早晨，我都是第一个跑到鸡窝门前摸鸡屁股，不论常在外边拉拉蛋的那只鸡，还是一直老实本分从不在外面嬔蛋的两只鸡，我都一一“搜身”，凡是有蛋的，一律关在鸡窝里。那几天家里鸡嬔的蛋，全都被我攒起来，想着攒够一斤我就拿到供销社里去卖了，还王强的那一块钱。
那几天里，每当王强见了我就问钱凑够了不，我说快了，你再等等。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被人“逼债”的感觉。
到了第六天，钱还没凑够，我翻遍了家里的抽屉，找到几个二分五分的钢镚儿，加上几个鸡蛋，算算也就四五毛钱，差得远哩！
没办法，最终我还是把要还别人钱的事给父亲说了。
父亲没说什么，从兜里摸出五毛钱，然后又拿出来一摞本子。
“问问你同学王强，给他五毛钱，再给他10个本子行不？”父亲说。
原来，那一摞本子是平日里父亲给我预备的，是为了没钱的时候我要用本子时应急的，5分钱一个本子，一共10本。
我把五毛钱和10个本子带到学校，找到王强，我问他可不可以给他五毛钱，再给他10个本子。开始王强说不行，只要钱不要本子，我说10个本子也是五毛钱啊。王强犹豫了一下，算了算，说：“那好吧，五毛钱外加10个本子。”
就这样，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赔了王强一块钱的钢笔钱。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用钢笔，借用别人的，结果还给弄丢了，赔了人家钱。我想着自己哪一天也能有一支钢笔，不用借别人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父母一天挣的工分顶多值两毛钱，一时半会也买不了钢笔。
过了两天，吃午饭的时候，父亲拿出一管崭新的钢笔递到我手上，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接过钢笔，我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我没问父亲怎么给我买的钢笔，父亲也没具体说，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一直记在心底：
“好生地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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