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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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烺是《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的儿子，是清代著名诗人、词人、音韵学家，还是一位很有成就的数学家，除著有《春华小草》《靓妆词钞》《杉亭集》《五音反切图说》外，还著有《周髀算经图注》《勾股算法》等算术著作。他曾被阮元收入《畴人传》。
吴烺，字荀叔，号杉亭，生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与父亲仅差十九岁。与吴敬梓一样，他也是一生漂泊，十岁左右时，在母亲去世后，就随着年轻的父亲四处漫游，十五岁即外出求食，自谋生活。父子俩感情极好，相为师友，晚年吴敬梓在《病中忆儿烺》诗中说“有如别良友，独念少寒衣”。吴烺从小就才华横溢，十五岁时写杂诗三首，就得到伯父吴檠（《儒林外史》中杜慎卿的原型）的激赏。吴烺为学笃实，为文才纵，与父同驰名。只不过他的考运不佳，久困场屋。到了乾隆十六年（1751），乾隆皇帝南巡时，吴烺与钱大昕、王鸣盛等六人迎銮献诗赋，被召试行在，赐举人，授内阁中书，从而开始了薄宦生涯。他交游很广，姚鼐、钱载、程晋芳、沈大成、谢垣、江炎、程名世等人都是他的好友。因为所任的是闲职，无所事事，他经常往来于南京、扬州一带。
“栖迟倦客本无家，身似鹪鹩阅岁华”。乾隆二十八年（1763）春至乾隆三十年春，吴烺曾经“三年滞留广陵城”，这期间，他到无锡、镇江、全椒等地寻师访友，拜访了不少朋友，也写了许多诗。就在他访故里全椒回扬州后不久，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十二月至次年正月，他曾经来寓如皋四十余日，其中有两次到过丰利，只不过被时间的风沙所掩盖，至今鲜为人知罢了。当我们翻出那些泛黄的纸页，吴烺那次被折叠的行踪才被徐徐打开。
那一年，他的小女儿与金棕亭的儿子金台骏刚刚完婚，京师中书舍人这个闲职就如泡了一下午的白茶，实在是淡而寡味。年根岁底的十二月初十，这位自称“天涯落魄人”的吴家大公子，来到水绘园，寓居于雨香庵。自己也没有想到今年会“漂泊到如皋卒岁”，他乡飘零，天涯孤旅，不由客愁满怀。吴烺的高祖吴国对与冒襄是世交，祖辈的风雅逸事一直是他的精神高地，他徜徉在隐玉斋、水绘庵、洗钵池、玉涓井，一口气填了四阕《满江红》。“昔贤高致，旧馆尚留残石古”，高祖昔日在这里留下的诗酒风流，给他满是沧桑的心灵带来些许慰藉。
和吴烺同寓的还有真州画家吴叔元，雨香庵僧且容又是一个热情周到的方外才人，大家在一起谈诗论画，也能解愁破闷，但“雨香庵刹多幽僻，水绘园亭总寂寥”，吴烺总觉得旅恨难消。幸好，如皋名士黄瘦石听说吴烺的到来，于十二月十二日，即邀请他和吴叔元、宗杏原、高雨船、吴梅原一起到他的寄生草堂去宴集饮酒，听家姬度曲。那一天，主宾酬酢，当歌对酒，联句长吟，大家兴致都极高，吴烺更是酒酣兴浓，为黄慎所画的《瘦石手砚图》以及罗聘所画的《瘦石山房图》分别填了一首《满江红》与《清平乐》（其中《满江红·题黄瘦石手砚图》未载入《杉亭集》）。即使在深夜由城北柴湾步行二十余里返回寓所后，吴烺还是余兴未阑，写下了《黄瘦石招集观剧，酒酣踏月归隐玉斋，作四首》。
风景萧条，年关将至，雪夜甚是清冷，晚钟余音未了，吴烺早早就关了门，没想到宗杏原、吴梅原这两位新相识的雉皋诗友唯恐其孤怀寂寞，特地带上酒来拜访他，这让吴烺心情舒展，诗情逸发，当即吟得七律一首，并约定“明朝踏雪冲泥至，定有家诗一起予”。
然而“冻云工雪逼残年”，日子毕竟还要继续，诗囊再鼓，也鼓不了钱囊，腹笥再富，也填不了腹腔。寒风里，这位名满天下的吴杉亭想起了“东海知名士”汪之珩，再也顾不得冬日的寒冷，挐小舟从如皋径自往丰利而来。很不巧的是，汪之珩外出未归。吴烺有点怅怅然，回到雨香庵，读到汪之珩留给他的书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床来，他要给这位文园主人写诗，心头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下笔。斟酌半晌，《冬日挐舟访汪璞庄，适值他出寓，书留余如皋之雨香庵中，偶成奉寄四首》缓缓而出：
坛坫东南处处喧，风流六子集文园。题诗点笔笔盈砚，爱客开樽月满轩。赠策人皆夸太白，买丝我欲绣平原。关河千里遥相感，那惜乘槎一溯源。
这次挐舟访文园真的是“关河千里遥相感，不惜乘槎一溯源”吗？吴烺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有点偏离内心的主题。第二首、第三首，吴烺努力地想控制住自己，还想保持一点矜持，想说些题外话，水绘园、雨香庵什么的。到了第四首，他再也不想用斯文裹住他的窘迫，完全向素未谋面的汪璞庄敞开了心扉：
此际翻成去住难，稻粱谋拙朔风寒。孤踪只合常为客，癖性从来定尠欢。京国云山天北极，故乡烟水梦南冠。此情只有霜钟解，一觉僧寮感万端。
意思很明白，我现在很穷，请您帮助我一把。
此次到丰利，吴烺虽然没有遇到汪之珩，但见到了汪之珩的好友、丰利场大使汪文辉，时值汪大使三十岁生日，衙斋内数次唱酬，吴烺作有《和汪意园述怀元韵奉赠四首》。这四首七律，是他此年所写的最后几首诗。
汪之珩从来不会让慕名而来的客人失望的。就在过了年的正月十三日，吴烺再次来到了丰利。十四日，黄瘦石也下榻文园。在上元节这一天，雪后天晴，吴烺、汪之珩、汪文辉、黄瘦石、李国柱、左亭、吴叔元等人欢聚一堂，他们制作了各色精巧的大小龙灯。晚上，他们参加了热闹非凡的“烧灯节”派对，观看了大傩舞，吴烺心情十分愉悦，写下了长诗《踏灯篇》：
射雉城东百余里，如云屋宇联成市。玉折珠圆流水清，由来丰利称名美。我来正值三春初，柳未抽黄梅渐舒。观察园亭留下榻(璞庄)，宾朋吟啸欢相于。风光逼近烧灯节，晓日晴云照微雪。忽闻街巷动喧哗，要赛花灯盘彩缬。监鹾长使最风流(意园)，握手衙斋数唱酬。令节与民同乐事，衢樽共饮听歌讴。才人小技场偏擅，零缣碎锦裁成片。制就交龙大小灯，巧工丁缓何曾见(璞庄出缣素绒锦，李砥斋、左筠溪、家思堂同制各色灯景极精巧)。锦棚高架入云端，楼下烟霞楼上观。月色入帘难问夜，露华沾袖不知寒。反腰贴地婆娑舞，趁拍花奴十棒鼓。万点明珠落绛河，一群火凤翔华渚。乱坠天花上绮筵，流苏缨络赤阑前。青春车子回身媚，白发诗人望眼颠。对酒当歌发长喟，古有大傩畅民气。九门磔攘索百神，八蜡顺成兆丰岁。两君磊落嵚 才，偶然游戏襟怀开。知尔他年作霖雨，苍生亿万登春台。
吴烺用轻松活泼的诗句还原了清代乾隆年间如皋民间欢庆元宵佳节的真实场景，详细记录了海滨小镇人人狂欢的热闹盛况，也为我们研究当时民风民俗提供了坚实的史实依据。“偶然游戏襟怀开”，穿过二百多年的时光，我们仿佛能够感受到吴烺以及现场所有人的喜悦心情。
是晚，吴烺与吴叔元、黄瘦石联床夜话。接下来的日子，轻松而愉快。十六日，汪文辉招饮观剧；十八日，到陈绿畇的竹柏山房听歌侑觞；二十日在丰利古街观看焰火；二十一日又于文园傲蜃楼观看焰火；二十四日，顾駉从粤西来信问诸诗侣好，并以诗见寄；二十五日，陈松从如皋来到文园。
这期间，吴烺还去游览了位于文园西北的刘氏荫深园，古径苔色，苍烟嘉树，幽静的环境让他有了“旷怀无古今”的感慨。特别在听说主人刘柳村宦海归来，二十余年不踏尘嚣地之后，这让劳劳未息机的他又平添了几许惆怅。
正月二十六日，吴烺不得不离开文园了，他应汪碧溪之招，将与王昶、蒋宗海集于扬州之乔氏东园。蒋宗海是汪之珩的老朋友，曾经在文园坐馆，为《文园六子诗》写序。他也是吴烺的知交挚友，这一年的七月十六日，蒋宗海应吴烺之请，为其父吴敬梓的《吴文木诗说》作序。
乾隆三十年清明时节，吴烺告别扬州，远赴京师，之后再也没有回到如皋，没有回到水绘庵，也没有回到丰利。但汪之珩并没有把他忘记，在乾隆三十一年编纂《东皋诗存》时，把吴烺刻进这部诗集首卷的《参阅姓名》里，让东皋人永远记住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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