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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晚报

清初掘港有座大观楼

  □徐继康

  大观楼,在云南昆明,很有名,我没有去过,但我读过马如龙的《重建大观楼记》,也读过舒藻的《创建重建大观楼碑记》,知道它的一些历史,总盘算着有一天能去浏览一番。乾隆年间,陕西三原有个布衣叫孙髯翁,曾经登上大观楼,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孙布衣有了些感觉,挥笔写下一副长联,共一百八十字,斯联一出,一扫俗唱,即被誉为“天下第一长联”。从此,大观楼声名远矣。其后,凡是去昆明的人,总要到大观楼看一看,读一读长联,感慨一下历史,再发一会儿呆。

  其实,明末清初,掘港也有一座大观楼,不过,知道的人太少了。我也是从嘉庆《如皋县志》里,读到那篇《大观楼记》后才知道的。好在文章不长,索性抄录如下:

  掘港虽弹丸土而三面环海,以一河西受淮流一委,绩气所聚汇,人士群族而居焉,皋以东一大都会也。乃俗习鱼盐,不闻弦诵,人尚黠健,不敦礼让,笃于时而拘于墟。曾未有望洋而叹者,何所观之,不大也。北燕金公,孝友人也,分符兹邑,有古儒将风。其持躬正,故不交人以势而以义;其居室廉,故不惠人以利而以道。一捐崖角,以善迎人而澹泊以化,民安于市,兵静于伍,无冗政,是以多暇。时城之北有楼,久塌,公辟而广之,奉神于中,虚其左以为讲学地,延士隽异者,时往登眺,而颜之曰:“大观”。又于楼之东隅,因高为阁,作文峰焉。夫楼东南踞海十余里,洪波壮涌,极目无际,沐日浴月,云蒸霞起,朝景夕晖,气象万千。岂仅以是为观之大乎?而公意不在此矣。固期与诸君子穷理辨欲,析疑赏奇,共泽于读书而恢宏其心志,炳于道德而变化其气质,务大而不务小,移俗而不为俗移。异日者朴者以秀,而黠者以纯,相与不懈而及于古,文章焕若星日,而功业著于天壤,然后共濯心以相庆也,是则公命名之意也。夫粤稽先贤之言曰: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以志大也。夫五经四子之书俱在,非所谓洋洋大观乎!学山至山,学海至海,则惟登斯楼者,是望矣!

  明末的时候,掘港场已经成为如皋东乡临海一个比较大的集镇,这里以鱼盐为业,民风淳朴,烟火气很重,但读书人很少。后来,来了一个姓金的军事长官,这个人很有意思,不趋炎附势,不惠人以利,有人到他的房间去转了一圈,出来偷偷告诉朋友,房间里没什么东西,有点简单。他带的兵也与他一样,很文静,从不上街吓唬人——所以,老百姓过得很安稳。

  当地的人开始称他为金公。

  掘港东北部有一座楼,建于明代,原是防倭瞭望报警之用。后来倭患渐止,楼也年久失修而倒塌。金公就在原址扩地重建,建成后,奉神于中,聘请宿老硕儒于此讲学,并在楼之东隅新建了文峰阁。由此,文人在这里汇聚,渐渐成为一个会所。

  一天,金公写了两个很大的字:“大观”,觉得还满意,叫人挂在门楣上,算是匾额,又作楼名。有许多人簇拥着来看,开始发表高论,各种说法都有。其中有一个人滔滔不绝:“此楼东南踞海十余里,洪波壮涌,极目无际,沐日浴月,云蒸霞起,朝景夕晖,气象万千。我辈时往登眺,心胸为之大开,这恐怕就是金公命名之本意吧!”

  金公笑而不答,良久才说:“这里,就是一个沙龙,什么都可以讨论,什么都可以质疑。一句话,多读书。读书,可洗心,可易质,可移俗。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

  果然不久,朴者秀,黠者纯,这里的风气为之一变。大家这才稍稍明白了金公命名“大观”的寓意。

  文章的作者刘道明,他如果看到我这样糟蹋他的《大观楼记》,肯定会很生气,认为我未能尽述“大观”之要义。这我承认,但我可能要怼他一句——“学山至山,学海至海,则惟登斯楼者,是望矣”,如今大观楼早就没了,我无楼可登,哪里可以“是望矣”呢?刘老先生听完,说不定会抚掌大笑,许我为隔代知己。

  刘道明可是了不起的大学问家。嘉庆《如皋县志》这样记载他:

  刘道明,字仁宝,号悼侯,掘港场人。孝友性生,举止动静一于礼而不苟。弱冠补博士弟子员,致知力行,毅然有志于圣贤,不徒以词章之学博科名。著书数万卷,黜异端,崇正学,尚论古今,有体有用,一时学者宗之。撰《原神论》,合《太极》《西铭》之旨。仪封张孝先梓其《灵莹集》行于世。

  仪封张孝先就是张伯行,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的进士,曾任江苏按察使、江苏巡抚,后官至礼部尚书,是鼎鼎大名的礼乐名臣、理学名家,他竟然掏钱给一个乡下秀才刊刻诗集,好得是不是有点过分?

  刘道明的著作不止这些,根据孙殿起《贩书偶记续编》卷三的记载,他还著有《四书补注》四卷、《四书补注续》一卷,今天中国科学院图书馆与上海图书馆都有收藏。《续修四库全书提要》记载他著有《考正古本大学》一卷,中国国家图书馆里也能找到。只是《东皋诗存》说他还有一本《草堂集》,是诗集,至今还没看到哪家图书馆有,估计是佚散了。

  《原神论》《四书补注》《考正古本大学》,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难怪传记说他“黜异端,崇正学”,给人的感觉,很有点正气凛然。但当你读他的诗,你却发现并不是那回事。《东皋诗存》收了他的十三首诗,其中第一首是《平山堂和王阮亭司李》:

  碧萝烟外系春山,云展诸峰未可攀。遥望澄江千万里,清流如玉照君颜。

  “清流如玉照君颜”,干净得像一幅唐六如。我可以肯定,刘道明表面上的一本正经,那是他的防身罩,骨子里却活泼得很,要不然,怎么能写出这么温润的诗句?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你只需瞧得一眼,便心生钦仰亲近之意。你想,王士禛何许人?与一个整天端着面孔的人诗酒唱和,想想都别扭。

  诗歌是心里流淌出来的,不会说谎。

  刘道明是地地道道的掘港人,十六岁就中了秀才,他觉得虚名易得,实学难求,就不再追求功名。他的父亲也很奇怪,竟然没有怪他。他的父亲刘之湛,字湛公,号锦江,明末曾在史可法的军中任职,康熙五年中举(《东皋诗存》说他是诸生),晚年潜心于易学,同时也是一位很有名的诗人,著有《德荣堂诗集》。他今存二十九首诗,都很好,很有诗的意味。

  刘道明的交游,除了名满天下的王阮亭、张伯行外,还有戴又逢、许山涛。许山涛是如皋许嗣隆,康熙二十一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冒辟疆的表弟。有一年初秋,许嗣隆乘舟来到东滨,也就是掘港,专门拜访他们,刘氏父子开心极了,各写了一首诗送给他,父亲是七律,儿子是五律,诗体虽不相同,情怀绝对是一样的。

  除了许山涛,他们父子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那就是金公。

  金公的大名叫金彪,乾隆《如皋县志》卷五《秩官志》的“掘港营守备”中记载了他,他是直隶顺天府人,进士——应该是武进士吧。他是顺治四年(1647年)任的掘港营守备,顺治八年由镶红旗人宁文保接任,他在掘港的时间差不多五年,大观楼大概就建于斯时。

  刘之湛有《东滨守戎金觉山筑楼营北,同登漫咏》两首,写的正是大观楼:

  大海环三面,蓬莱一望中。倚栏霄汉近,启户碧云通。细柳分明月,高牙御好风。遥遥波浪静,安稳大江东。

  岑楼临古堞,步步欲凌霄。画角传东海,虚窗逼晚潮。看来云鹤近,听彻碧天遥。隐隐游仙者,凭虚弄玉箫。

  我们知道了金公又号觉山,刘之湛与他关系很好,两人经常在一起望望天空望望海,一起推敲推敲诗句,再一起听听箫。

  刘之湛还有一首诗,也是写金公的:

  将军领尽西山秀,雄姿杰出真天授。弯弓直欲射贪狼,没石饮羽精入彀。髫年学剑谒金台,山川指画云阵开。况兼理学贯天人,精微议论迥绝尘。挥毫妙句疾如雨,再鼓文琴四座春。含弘不惜知音少,静理元音入窈窕。凭栏长啸截鲸鲵,举觞酢月来丹鸟。丹鸟飞飞啣书至,圣恩降诏迁高位。方欣观会又歌骊,龙旂别向天津地。

  那一天,刘之湛与金觉山正在大观楼饮酒,突然接到朝廷的通报,金守戎升为天津卫参将,由正五品一下子升为正三品,实在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刘之湛诗意夹带着酒意,当时就写下了这首《偕金觉山饮大观楼,报升天津卫参将,因为志喜》。金公虽任武职,实则更近文人,精微议论、挥毫妙句、再鼓文琴,这样的官员,谁不心向往之?后来顺治十四年、康熙二十年,刘之泗与刘道贞分别中了武举,估计就是受了金公的影响。

  金公走后,大观楼被改作东西营清军仓库,更名为军装楼。到了嘉庆年间,已经“久塌”了。在嘉庆《如皋县志》卷二十二《古迹》里,只留下了这一句:

  大观楼在掘港场,顺治初守备金彪建于署北土堡,今仅存遗址。

  云南大观楼于康熙二十九年由巡抚王继文兴建,道光八年修葺,增建为三层。咸丰七年,长联与楼毁于兵燹。同治五年重建,复遭大水。光绪九年再修,光绪十四年赵藩重以楷书刊刻长联。如今,大观楼与黄鹤楼、岳阳楼、鹳雀楼并称为“中国四大名楼”。

  掘港大观楼之建早于云南大观楼四十余年,然其一毁之后,便再无痕迹。我想,如果今天在原址重建一个大观楼,也刻清贤今人诗赋于其上,那么在其后,凡是来掘港的人,也会到大观楼看一看,读一读《大观楼记》,感慨一下历史,也发一会儿呆。

  那该有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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