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年到开学的时候,我都会写一篇文章。孩子刚入学的时候,我希望他拥有自己的好朋友;孩子被调换座位的时候,我希望他能正确理解“近朱者赤”的关系;现在孩子五年级了,我希望他在长胡子之前,学会和曾经“幼稚的自己”握个手。
当一个男孩子迈过十岁的门槛,他就会进入一个“最让人讨厌”的年纪——即便是我,回忆起昔日时光,也觉得有些面目可憎。
嘴上渐渐长出绒毛,而办事依旧不牢;变声期很快到来,读一篇课文简直是呕哑嘲哳难为听;时不时爆出的青春痘占据着脸庞,举手投足间都是装逼的气息;在球场上自以为酷炫至极,但实际上留给身边人的都是汗水浸润下的臭气……
更糟糕的是,在那个年纪,我错误地以为自己掌握了世界运行的规律,觉得自己魅力十足,深刻意识到父母老师并非无所不能,觉得一切经验和成就“不过如此”——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在未来没有特别的际遇,这种即将到来的自信或者自负,很可能是自我认知的最高点。只要再稍微长大些,你就会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惭愧。
它可能会来源于父母的“越来越不会”:那个昔日无所不能的爹妈,终究会在越来越难的作业中暴露出真实水平。你一定会想,这都不会,还有资格训我?
它可能会来源于老师的“越来越平凡”:你会注意到他们极为普通甚至老气的服装搭配,走廊上偶尔冒出的抱怨甚至市井话。你也许会想,就这水平,也值得我敬仰?
它可能会来源于自己的“越来越能干”:那个被扔在橱顶上的球,自己能够到了;那个飞机行李架上的箱子,再也不用爸爸去搬了。你可能会想,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我做不到的?
你们开始偷偷自己“搞定”很多事情,开始回避和异性手拉手——在上星期,你一大早偷偷过来,躺在我的肚子上听叽里咕噜的声音,但这件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只要一年,你就会完全丧失兴趣。
当那些依赖随着你的长大越来越弱,你一定会想着告别“幼稚的自己”。
二
我当时也这么想。
我会刻意摆脱昔日的玩具,即便心存留恋;“幼稚”是对我们最大的攻击,“成熟”才是我们渴望的荣耀。
我们会不太好意思回顾小时候的照片,听到长辈在说我们幼时的糗事时,甚至会有那么一点恼羞成怒。
可当时我们很难想到,只要再过几年,当“独立”这两个字真正地甩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便会意识到,那些自己一直努力摆脱的“幼稚时代”,是多么值得珍惜。
告诉你一个真相:
那些不会做作业的父母,没有偶像光环的老师,不是他们越来越差,那是他们本来就有的模样。你啄破了蛋壳,看到了天空,看到了风雨中大鸟的狼狈,那其实才是大鸟最真实的样子。
他们其实一直都没有那么厉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只是愿意为了你,装作厉害一点。
当真相一点点被揭开时,你终究会觉得父母做的饭菜不过如此,老师的水平不过如此,你也会觉得爸爸的文章不过如此……那些崇拜终究会远去,我并不认为那就是“叛逆”——
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为了这些“不过如此”,我们也同样竭尽全力。
就算你看到大人的狼狈,但你仍然只是刚刚破壳而出。我们依然会在你怀疑的目光里,传授着我们的知识和经验——在这个年纪你会知道,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充满缺点,但它并不会阻碍我们共同前行。
孩子,和过去的崇拜道别,并不是和幼稚道别。那只是长大的开始。
三
暑假里,我带你去了一家玩小赛车的游乐场。看着那些比你小的孩子,你一边有着跃跃欲试的神态,一边又故作成熟地说,这个是小孩子玩的。
很高兴最后还是看到你玩得不亦乐乎。对这样的时光,我也同样珍惜。
但你终究拒绝了“小孩子”这个身份,体重已经排名全家第二的你,会一点点进入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几年。
我应该也会理解你终会到来的自负和自恋。
但我也期待你能早点意识到,无论一个人怎么成长,怎么独立,依赖终究是件充满幸福的事情;你还会意识到,无论一个人多么能干,多么伟大,都需要保持敬畏与谦卑。
今天开始,不用再崇拜我们了。我们一起前行。
一个背景声
肚子还是给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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