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望族周家第一代周馥全家福 摄于1918年▲
安徽望族周家第三代周叔弢虚岁六十生日全家福 摄于1950年▲
如图,是中国家庭通常的方式:一代一代,开枝散叶;家人聚居,联系紧密。想来也会有矛盾,要不孔圣人老说人要自修,要三省吾身,只有多从自己找原因,大家族才容易平衡、安宁、兴旺。
当年多少热血青年要冲突这家的枷锁,要自由,要平等,要出走,要打碎。然而我今天看着这图片,尤其是天寒地冻的此时,真是羡慕他们的热闹啊。
这因血缘发展起来的一大群人,就是亲啊。
往昔不可追,空叹息。现代社会的家,多是小单位,如下图:
四人已算多。足令某些人羡慕。
很可能就两人(没算上宠物?对不起,我忘记问了,或许那真是他们的儿子或女儿):
我们回家,是为了这份亲情。今天就让我们来讲讲,亲情的“亲”。
词人黄霑填过一首词,叫《亲情》:
问世上有几多爱/流露无限美善/象世间舐犊情深/永不改变/。。。/俗世幸有这种爱/流露人类至善/能在这哀乐人生/令我内心暖
不是他最好的作品,却是一曲温暖意境。
来,猜猜看,“亲”最早的意思是什么?
1、去拜祭祖先牌位
2、去探望狱中亲人
3、去折树枝
4、去观察树上鸟窝
答案是:2、去探望狱中亲人。
你会觉得惊讶吗?对于这个答案。
我们慢慢来讲讲。
《说文解字》,亲:至也。《说文解字注》进一步解释:“到者、至也。”
还记得“每天一个字”试刊时讲过的的“至”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回复“1”,提取《至篇》)
“至”在甲骨文里写成这样:
鸟从高处飞到地上,叫做“至”。
到其地曰至。情真恳切曰至。父母者、情之最至者也。故谓之亲。
这个道理好懂,是吧。
那么古人是如何造字,来表达,这情真到极点恳切到极点,的感受,的呢?
我们来仔细拆解一下这个字:
在金文里,已经可以查到“亲”字。它右边是个“见”字,看见的意思。
这个好理解,来了,看见了,眼见为实。
关键是在左边,左边写的是什么?
上面一个“辛”字,下面一个“木”字。
“木”什么意思?我们在《木下篇》里讲过,古人用木做了很多东西,农具,乐器,等等,这里的“木”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对《木 下篇》好奇的朋友,请回复10,查看此文)。
“辛”是指什么呢?
“辛”在甲骨文里写成上面这个样子,它的意思,说来可能会吓你一跳:它画的是古代的刑刀。
看着还是蛮像的吧。
上面是刑刀,下面是刑具,所以“親”的左边是指犯了罪的人。
去看犯了罪的人,怎么就成了亲人的“亲”呢?
原来啊,在古代,一个人一旦被投狱收监,就是终身的污点,是奇耻大辱,只有至亲和至近的人,才会去探监慰问。这点,在今天也是如此吧。
《女人要好好过日子》剧照▲
很可惜,我们的简化字把重要的“见”简化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亲”。没有去探望这个行动,也就没有“親”这个字的灵魂了。如果,我有资格投票,我一定投票把这个字改回繁体字(我知道,有人会说我,想得美了。唉)。。。
不过,那些天天在淘宝上和你聊天的小二,口口声声喊你“亲”的人,称呼得倒也挺贴切。瞧,他们不用和你见面,不用费劲“至”你面前,在键盘前噼噼啪啪打“亲”“亲”就可以了。。。
古代的“親”多有人情味!危急时刻,方显真情。亲人是什么?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人。由“親”的本义“前来探望深陷牢狱之苦的亲人”,这种“亲爱”,继续引申出一系列温暖的意思。所谓爱也。所谓慈爱之心也。所谓仁恩也。
以非血缘关系,修出如同血缘关系一般的亲情,是为婚姻也,是为姻缘也。
钱钟书先生和杨绛先生▲
我们说有的人六亲不认,那该是多寡情的人啊。
六亲指什么?有一种说法是:父母、兄弟、妻子,都是至亲至近的人啊。六亲后来泛指血亲和姻亲。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讲人情,也叫牵连。
所谓株连九族,就是要斩断所有支持你的力量。九族是哪九族,说法不一。《三字经》对九族的说法是“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即包括高祖、曾祖、祖父、父亲、己身、子、孙、曾孙、玄孙。画成图是这样子的:
另有说法是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也有说是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总之是牵连广泛。更有某个皇帝,一怒之下,再加一族,所有门生算上,真是要齐刷刷赶尽杀绝。
也可见亲的力量。令某些人惧怕。
过年回家,是在最隆重的时节,去重温这久违的亲情。
我们活在一个撕裂的时代。这时代给了人追求梦想的自由,也造成了传统家族模式的分崩离析。它最大限度尊重了个人的权利,也削弱了人与人之间的联接。
康定斯基 构图8号▲
就像现代艺术的杰出代表康定斯基的作品,高度的自由表达,却设置了更高的沟通屏障。以小众为圈子基调的彼此理解可能抵达更深的程度,但这是以削弱大众相互理解的空间为代价,后者被压缩,甚至抛弃。
更何况,这个世界依然存在战争,还有彼此的不尊重不理解,动辄使用暴力手段。。。媒介的发展让目睹暴力成为一种新的暴力。社会意识如洪流裹挟众人,蝴蝶扇一下翅膀,或许带来滔天洪水,谁人都不能幸免。
毕加索 格尔尼卡▲
再说我们这个国家,在过去的这两百年里,经历过对内对外的战争,经历过泯灭人性的文化革命,又经历了飞速的发展,创伤层叠,虽然很多伤痛可以积极地转发为发展的动力,也并不意味着你被疗愈。一些痛可以依赖至亲的人无私的爱而自然疗愈,而更多的幸福,需要你自己去行动,彼此滋养,才有力量,消解家族血脉中的惨痛记忆。
《芙蓉镇》剧照▲
所以,请像“親”的本意那样,去关怀你身边人的痛苦。不是有限的牢狱才带来痛苦和耻辱。
所以,请像“親”的本意那样,有行动,到也,至也,去拥抱他/她。去关怀他/她。
所谓家国天下,有时你会发现,做了最好的自己,爱了最爱的人,温暖了整个家庭,你,就是一个成功的人。
九如巷张家四女子。叶圣陶曾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这四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便是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四姐妹。四姐妹分别嫁给了昆曲演员顾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文学家沈从文,汉学家傅汉思。养出这样女子的父母,也真是了不起啊。
张家姐弟十人合照,一九四六年七月摄于上海▲
回家。回到自己的家中。以你的心的贴近你的家。没有一个人的成长未曾经历创伤。我们的父辈经历的创伤比我们多,我们的父辈的父辈,经历更多痛苦、屈辱与被剥夺。他们仍然养育后代,已微薄之爱尽力去发光发热了。
让我们回家。回到自己的家中,以你的心的贴近你的家。去感受,感受那当中血脉的热忱,血管中流动的血液的力量,去试着表达,你对“親”的感受。
《家有喜事》剧照▲
诗人雷平阳的《亲人》,我很喜欢,你读读看呢。
亲人 雷平阳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意大利摄影师Anna Di Prospero的摄影作品《with you》,我也很喜欢。所谓至亲的人,所谓亲情,如果我们写不出诗歌美妙,至少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深情拥抱。
如果,你觉得拥抱有些为难,也怕对方为难,请用你的方式,去表达你对“親”的感受。去行动吧,用你的方式。因为我们的“親愛”,他们,他们能看到。他们眼神干净。他们内心澄澈。那是一切希望之所在啊。。。
Sally Mann 《亲密家庭》▲
让我亲吻你吧。
让我们去与至亲相见吧。
请拥抱他/她,他们吧。
再见!
我们也下周“年终系列”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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