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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涛品读李煜《乌夜啼》

附:原词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众多绝妙好词中的一首,就像直接从心里跳跃出来的音符,字字都带着内心的温度,精神的色彩,毫无雕饰,浑然天成。

这首词在艺术表现力上的几处关键词,运用之妙,表达上的独一无二、不容替换之处,令人叹为观止,佩服不已。

李煜是经历过人生大悲痛的人。他由至高无上的一国之主沦为亡国之君,他国之臣,阶下之囚。还被宋太宗封为带有嘲讽色彩、侮辱性质的“违命侯”,后来又被宋太宗赵光义给毒死。李煜前期的后期作品因而充满悲怆沉郁,是典型的“亡国之音哀以思”。这首词就是后期作品。

被幽禁的人犹如笼中鸟,曾经的帝王又将如何!处境只会比一般被俘的文臣武将更加不堪。你曾经的身份只会让新的主子时刻疑忌,看着想着都会不舒服!试看中外历史,亡国之君,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归顺新的政权,有几个是善终的!

一国不容二主,哪怕你是曾经的主,退位的主,投降的主!现政权的新主子都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芒在背、不除不快、不杀不安。

现在,曾经之极的荣华富贵,曾经的指点江山、狩猎宴乐,曾经的宫闱亲爱甜蜜,已成为一想起就悲愤欲绝的历史,恍如隔世!家国之思,亡国之痛,性命之忧,今昔处境天壤之别,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让李煜整日以泪洗面,忧愤欲死,惶恐不可终日!

此刻,李煜还能说出来什么呢?只能是无言的沉默——愁绪忧愤已堵塞心胸!如果能够破胸而出,自然也只会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般的蚀骨感伤的语句!

请看这首词里看似略微平静些的“离愁”表达吧。

“无言”、“独”这些白描已让我们窥测到他的心绪。“西楼”、“月如钩”这两个背景意象又勾画出了主人公所处的画面内容。只是好孤独的场面。此情此景下的李煜心境如何,有何思绪,毋庸赘言。何况,接着一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已完全写出了眼前的核心之景!寂寞的梧桐树,人更是寂寞;庭院幽深和外界隔绝,人更加孤独愁苦,踏出一步似乎已是奢望和禁忌!

清秋时节自有清秋时节的景致,秋月深情,秋水纯净,落木萧萧,霜叶红红,“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和李后主无缘了!无限丰富生动多样的清秋,眼下犹如被人强锁住一般,只剩下单调寂寞的梧桐,幽深的庭院,若隐若现的新月

是梧桐树锁住了吗?自然不是。即使美景在前,李后主反而只会更加愁苦寂寞。

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说得好。

李后主这种离愁别绪,之深——虽江海比拟也嫌苍白肤浅;之巨——一个人的遭遇岂有更甚于此者?之广——家破人亡,荣华不再,亡国之君!用的只是一个“愁”字,实际上则是至哀至悲至怨!

身处危险之境,朝不保夕,时刻被关注着一言一行,时刻被搜寻着不能安分守己的证据,李煜的痛苦心情其实已是打了折扣的表达!哪怕是在遣词造句上他都会注意的。

即使如此,“剪不断,理还乱”所能表达出来的愁绪,这种非作者本人皆不能体会入微、透彻感知的愁——痛苦,却依然还是不废江河万古流般,千年以来都在我们的内心里流淌!并且,李煜这种痛苦的愁绪并没有被岁月之河稀释,丝毫没有。我们都是李煜的知心人!

李煜类似佳作还有不少,譬如那首著名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往事岂堪回首?物是人非,物非人非!命运何其捉弄人啊——为什么跟李煜开这么大的的玩笑——这要命的玩笑呢?

这犹如滚滚江水的愁——悲哀啊,简直也要把我们给淹没,让我们读起来都深感窒息!

李煜给我们后人留下了如此凄美哀婉的作品,如此直率任真的作品,他作品里小我大我俱在的境界,这一切都让后人喜爱他,乃至敬仰他,除了同情他的人生经历。

李煜在政治上是个失败的国君,却是一个优秀的词人。后来,沦为亡国之君的奇耻大辱、人生巨变是他个人的大不幸,同时,却又使他的词作艺术水平、思想境界脱胎换骨!

王国维评价李后主:“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正是李煜完成了词从歌伶乐女侑酒助兴的工具,到士大夫寓意抒情手段的转变!从此词的题材、艺术手法、境界、文学地位社会地位都渐渐开始有了质的变化!

他也因此在词的艺术王国里甚至有了开山之祖的贡献,近于“词王”的美誉!他也因此而于文学史上得以不朽!

乌夜啼 刘彦忠 - 茗琴之韵(三)

注:李煜(937978),字重光,南唐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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