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读《商颂·长发》。
前三章已经以恢弘的史诗色彩和激越的军歌节奏深深地打动我们,让我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有想到第四、第五两章,更把整首神圣的殷商祭祀音乐,带到了天上不可触及的地方,又抛到了年代最久远的上古,就这样轰然打开殷商部落以及他们的后裔内心那些不易窥探的秘密。
两个男声此起彼伏、你来我往:一个如同大地呜咽,一个如同天籁盘旋;一个在沉吟、似断非断;一个在疾行,穿越时空。
一个是《商颂》的搜集整理者正考父、一个是《诗经》的增删定稿者孔子。
他们通过六维空间组建了一个异型平台,绕开两百年时空的阻隔站到了一起。一个高大而卑微、一个伟岸而沧桑,分别属于两个年代、两个国家的两个人,却用同一种语言,同一种腔调,唱响同一首歌。
“我们是经典传唱人宋国人正考父、鲁国人孔丘,我们跨越200年,一起把《商颂·长发》唱给你们听。”
《商颂·长发》第四、第五两章:
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何天之休。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厖。何天之龙,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竦,百禄是总。
什么是伟大的音乐?就是过了2500年,我们依然能够被它电到。
当然,有一些字需要注释一下。
球和共(拱),都是主政者手里的权杖。国土有大小之分,所以球和共(拱)也有大小之分。
何者“荷”也,承受的意思;休者“庥”也,庇荫的意思;龙者“宠”也,恩宠的意思。
这两章,最惊悚的是其对仗的感觉!一眼扫过去,其对仗的工整程度,简直不亚于明清文人们在那些高堂大殿上撰写的对联。这可是2500-3000年前的诗句哦,讲究对仗的唐人,还要过1000多年才能出生,并活跃于中华大地上,寻章摘句,吟唱应和。
还有就是押韵。我们知道,上古音和今天的普通话,从读音上已经没有太大关系,即便如此,我们用普通话读《长发》里这两章的诗句,其上句的“球”“旒”“休”“絿”“柔”“优”“遒”,和下句的“共”“龙”“勇”“动”“竦”“总”,押韵无缝隙,无违和感。
真是被这种格律吓着了,难道是唐以后的人穿越回去写的吗?
当然,我们费尽心力重现春秋场景,不是为了陪他们玩文字游戏,而是为了亲身体验这种文字能够给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带来怎样的震撼。
是的,这是祭祀的歌曲,但是并不见得宋国人只有在祭祀殷商祖先的时候才会唱响。因为其运用了超越千年的“格律”手段,如同冷兵器时代的人,端起了一枝马克沁机关枪,对于社会各个阶层的文化渗透,产生了无法想象的病毒般的传播力量,那些村夫、商人、士子、兵卒和妇孺们,唱着《长发》这首歌,哼到第四、第五章的时候,在强有力的节奏敲打下,像被下了蛊,像被施了咒、像被催了眠,更如同听到了神的训谕一样,脸上顿时出现一种虔诚、向往、崇拜、狂热的表情。
这两章诗,究竟发布了什么神一般的训谕呢?不用解读那么多文字,只要看其中“嘻哈”一般的两个段落,一个是“不竞不絿,不刚不柔”,这是中庸之道,“不拼命争竞也不过于松弛,不过于刚硬也不过于柔和”;一个是“不震不动,不戁不竦”,这是刚勇之气,“不为强敌所震也不被吓倒,既不怯懦也不惧怕”,两句诗,构成商的缔造者、执政者商汤臻于极致的两个人格的境界。
再现历史,也是训谕当下。无论是正考父、还是孔丘,唱到这里,难道不会被商汤执政的境界、商朝开国的盛况所感染、所牵引?乃至于他们人生的理想、追求、目标,会不会都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找回自己祖先的辉煌、再造一个商汤文化的盛世?
这么想很疯狂,但是未尝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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