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说过，即便是春秋时期的人，也喜欢唱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样清新、浅白、美丽的诗句去撩妹。对于《商颂·长发》，愿意读、能读懂、还了解一点背后故事的人，已经微乎其微。
然而，我作为一个亲历者，只要翻到《长发》这一页，思绪就会立即飞回2500年前，飞到那个在黄河岸边偏隅一角、供前朝余孽仰人鼻息生活的弱小宋国。人们卑微地生活着，做着当时最被人瞧不起的小买卖，因而被称为“商人”，忍受着各种冷眼和嘲讽。
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会从他们的礼乐队伍里、从人们的喉咙里、从灵魂深处，由一个两个人到全体、由轻哼到高唱，由自发到自觉，发出那种雄浑、豪迈、霸气的歌声。那种声音低沉而激越，绝对不可能属于这些卑微的草芥之人，而是属于他们伟大的祖先，神话般的殷商帝国，歌声赋予他们一种超越所有诸侯国、甚至超越已经渐渐衰弱的宗主国大周王朝的强大精神力量，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帝王之气，击穿厚厚的云层，直达上苍。
尽管殷商帝国已经被推翻了两三百年，但是毕竟辉煌地虎踞龙盘了500多年，绝对是当时地球上最了不起的存在，没有之一。
我分明看到在庙堂、在里巷、在集市、在田头，宋国老老少少们，在歌声中一个个抬起了头，挺直了脊梁，脸庞上淌满了热泪。
这首歌的开头，是从一个更遥远的年代讲起的，那是大禹时代，离宋国人生活的年代也有千年之遥了，甚至离商朝也隔了一个长达470之久的夏朝。
濬哲维商，长发其祥。
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
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
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
非常难懂吧！没有关系，只要看几个关键词。禹，就是说大禹；商，就是商部落；有娀，指的是商部落始祖契的妈妈，她是有娀氏之女简狄。
传说中的大禹时代，神话中的大禹时代，还没有文字的大禹时代！留给今天的，只有伟大而神秘！大家都以为《长发》的第一章，表达的是商的历史悠久。其实不光光如此，诗句话中有话，有着满满的哀怨。
商的始祖契，和大禹同时代，有着了不起的功绩。在大禹时代，流行的是禅让制，谁有本事谁当老大！但是和伏羲、黄帝齐名的大禹，却擅自把禅让制改成了世袭制，让自己的儿子启，继承了夏的王位。因此，契的内心，一定暗藏着天地都无法阻挡的汹涌波涛。
1000多年以后，丢失了殷商帝国的卑微的宋国人，契的后代们，唱起《长发》，从第一章开始，内心就是大大的两个字：“不服”。岂止是不服周围诸侯国的欺凌，岂止是不服周对于商的推翻和统治，还有着对大禹奠定的夏王朝的不服，对天地秩序的巨大的不服！
我能想象到，当宋国人在祭祀时唱着《长发》，歌声越来越雄壮的时候，躲在窗棂后面一生低调做人的正考父，内心会有多大的震撼。
这一定是他隐忍着苟且的人生，冒险编刻《商颂》所想得到的。他成功了。
这时候他的脸上如同被阳光瞬间照射，发出天神一样的光芒；而同样脸上灿烂如开了花的，还有他身旁一个娃娃，那就是他年幼的儿子，孔子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孔父嘉。
宋国人的血脉里，霸气被唤醒，尚武的精神被激活。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那宿命，那咒语，那即将发生的战争、杀戮、死亡、政变、血流成河、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如同一坨厚厚的乌云，同样开始笼罩住了他和他的儿子，他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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