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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陈第世善堂:古音初判,井圈寄思(下)

陈第曾经将自己的藏书编成《世善堂藏书目录》,目录中记载有各种图籍一千九百余种,一万多卷,其中又有各种秘本、善本三百余种,许多都是当时的闽地藏书家所独有。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曾记载这部书目:“余游闽,林秀才侗持第后人所辑《世善堂书目》求售。灯下阅之,见唐五代遗书琳琅满目,如披灵威、唐述之藏,多平所未见,不觉狂喜。秀才许至连江代购,逾年得报,书则已散佚,徒有惋惜而已。”


据朱彝尊所言,这部书目在陈第撰完之后,其后人陆续有所添加。陈第在这部书目的序言中曾称:“古人有言,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吾买书盖以自娱,特未即弃去耳,非积之以为子孙遗也。子孙之读不读,听其自然;至于守与不能守,亦数有必至,吾虽不听之,其可得邪?”显然陈第并没有象其他藏书家那样,要求子子孙孙永保之。他明确地提出,买书只是为了“自娱”,其实很多藏书家买书也是为了自娱,但少有像陈第这样,敢直白地宣布者,这正如男人们大多好色,但少有人站出来明确地表明自己是位好色之徒一样,从这点就可以看出陈第的特立独行之处。



连江县博物馆竟然在公园的院内


《世善堂藏书目录》编写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不知什么原因,这份目录没有刊行,直到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始由鲍廷博刊入《知不足斋丛书》,鲍廷博在跋语中称:“右《世善堂书目》,明万历间连江陈第手自编定,而其子若孙时时增益其间者也。……藏弆二百余年,后嗣不复能守。乾隆初,钱塘赵谷林先生昱赍多金往购,则已散佚无遗矣。目录一册,即其家元本,予从赵氏匄得之,内经谷林先生圈出所称断种秘册者,约三百余种,予按其目求之,积四十年一无所得,则当时散落诚可惜也。特刊其目附《丛书》以行,庶与海内藏书家共留意焉。”


鲍廷博的这段跋语,透露出以下的几个信息:一是,他明确地表明这部书就是陈第亲手编定者,但是他所得到的底本,里面有陈第的子孙增添的部分,即此可以说明,世善堂藏书在陈第之后,仍然保留在后世手中,不但如此,数量还在增加,说明陈第后人中也有喜好藏书者;而第二个信息,则是世善堂藏书从陈第搜集后的二百余年,开始散出,其中杭州藏书家赵昱拿钱去购买,但错过了时机,赵昱购买时,世善堂藏书已经全部散失了,但是赵昱得到了这本目录,而鲍廷博正是从赵昱手中借来做底本,而将其刻入了《知不足斋丛书》;而第三点,尤为奇特,因为鲍廷博说赵昱得到了《世善堂书目》之后,将其中失传之书在目录上做了标注,这一类的秘本竟然有300多种,因为鲍廷博也是位藏书家,他当然也关注这些失传之书,于是鲍廷博按照这册目录上的标注,到处寻访,然而他费了40年的时间,竟然一种也没有得到,这个结果让鲍廷博很是感慨。



陈第故居遗址已变成西南街社区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陈第只是明末的一位重要藏书家,然而他的藏书中,竟有300多种,到了清乾隆年间,就一部也找不到了,这也损失的太快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呢?这引起了后世的不同看法,其中看法之一,是《顾颉刚书话》中的记载:“一九四九年后,西北农学院整理古农学书,辛树帜院长、石声汉教授主其事。一九六○年前后,声汉来京,告予曰:‘《世善堂书目》非陈第实有之藏书,其一大部分乃录以备采访者。’闻此,乃知其中之孤本书,实多久已失传者,为之慨然,盖欺人者已三百余年矣。”原来顾颉刚据石声汉教授所言,《世善堂书目》并不是陈第的藏书目录,而其中大部分是陈第给自己列出来的待寻访目录,也就是说,此目所载有陈第的藏书,也有他的未备书,但是石声汉怎么知道是这个情况,石没有说明,而顾也没有记载。


是不是这种情况呢?我当然无从判断,但以我的经验,很少或者说绝无藏书家会把自己的已藏书目和未藏书目编在一个目录里,待访目录当然有不少,但却没有这种编法,因为这很容易让自己都混乱起来,可是如何解释他目录中有300多种书?无论赵昱和鲍廷博一部也找不到这个问题,我也给不出答案,但我觉得,即使按石声汉所言,陈第把待访目录也编进了藏书目录中,那至少说明,陈第知道有这么一部古书曾经存世,因为他不可能自己编出一堆书名列入自己的待访目中。



陈第撰《屈宋古音义》书牌,民国武昌张氏本


以此来论,至少陈第知道曾经有这么一部古书存世,不管陈第访得还是未访得,都给我们后世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曾经有这么一部古书存世,但因为历史的原因,这些古书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从这个角度来说,其价值自不待言,从而也更加突显出,藏书家千辛万苦保留典籍得以不灭,其功劳是何等地伟大,也说明,正因为如此,而促使了陈第更加努力地搜集古书。


关于世善堂藏书的散佚,《连江县志》中《陈元钟传》略有交待。陈元钟是陈第的曾孙,县志载其“家世多藏书,元钟尽发而读之”,这里的“家世多藏书”应该也包括陈第旧藏。县志又载“元钟死,无子,妻王氏痛无可传,尽所有火之灵前,飞灰旋绕,经两昼夜不散。”被王氏烧掉的这些书,应当就是世善堂旧藏,两昼夜不散,可想被烧掉的书体量之大,真是见者扼腕,闻者痛惜。古书有四厄,其中之一就是火,但是火灾有意外发生者,有主动燃放者,藏书家所藏之书的损失,如果是被祝融收去,大多数都是因为意外而主动烧书者。


在历史上其实就那么几次著名的事件,当然名气最大的,就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了,接着再来的,就有了项羽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再后来发生的那些巨变,尤其离我们很近的那一场,我不说,您也明白,但是这些主动地烧书,都是烧别人的书,并且不是被迫地,而烧自家书的历史范例,我仅仅就知道这一件,陈元钟之妻烧书之举,是怎样的心理和动机,这也是很难分析的一件事,这有如庄子所见的煽坟头,不能简单地以爱和恨来做结论,人性的问题,不是这篇小文能够探讨的清楚的。



陈第撰《屈宋古音义》卷首,民国武昌张氏本


藏书是已经早就无迹可寻了,我以为世善堂或者还可以看到些什么。来到了连江,在寻访世善堂之前,我先去了陈第公园。这个公园位于连江县中心,应该与陈第遗迹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为了纪念,而取了一个相关的名字,但关于这一点,我并不确定,也有可能这个陈第公园就是建在陈家故宅的基础之上呢。


公园门口没有门牌号码,对面为县邮政局,占地面积也不大,约有十余亩,公园内建有陈第立姿塑像,服饰作明代打扮,手握书卷,说明其藏书家的特征,腰悬宝剑,表现他游击将军的身份,基本上符合史实。陈第像立于一个花坛中间,底下围着花坛坐了一圈中老年妇女,乍看上去,高矮胖瘦和坐姿全都差不多,如果此刻是黄昏时分,想必她们站起来每一位都是广场舞的高手。


我觉得这些大妈必然是当地人,于是走向前,向她们请教,公园内是否还有和陈第相关的其他遗迹?大妈们交头接耳热闹讨论一番后,转头面向我,整齐地摇头说不知,于是再向她们打听西南街。因为我查到的资料上记载,陈第故居在西南街还有一处,我觉得这个街名,大妈们应该知道,然而问完之后,她们仍然摇头,看来,这个西南街是个古地名。



找到了西南街居委会


我走出公园,在街边找过路的年长者请教,一位长者告诉我说,西南街并不是一条街的名字,而是一个社区,如果我想寻找某处遗迹,应当先找到那个街区,然后再接着去打问。我觉得老人说的有道理,于是就边打听边行走。几经周折,我找到了西南街社区办公室,这里可能已经实行了集体办公,社区办公室里一排排地坐着多位工作人员,展眼望去,均为女性,见我来访,其中一位热情地打招呼,南方的服务意识就此可以体现出比北方好许多。


我递上要寻访的名单,她们围拢过来,仔细地看了看,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然后安静下来,由其中一位告诉我说:“不知道”,这跟我的期望值有了较大的落差,因为她们在讨论之时,用的是当地方言,虽然我听不懂,但我明显地感觉到,有戏,然而这样的一个结果,我也只能接受,于是向她们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去。


然而在我转身刚走出两步路,就听到一声断喝:“你回来”,我掉头回望,看到一位女工作人员,兴奋地涨红着脸,大声地跟她的同事们宣布:“他要找的可能就是老年活动中心门口旁边的那个石头圈!”她的话音刚落,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办事大厅,瞬间欢笑声鹊起,她们热烈地讨论着,我只听懂了其中一个词:“对!榜磅井!榜磅井!”



榜磅井


榜磅井是个什么东西?我等到她们的欢呼降低了分贝之后,问那位工作人员。她向我解释一番,我大概听明白了,就是陈第故宅里原有的一个石井圈。她告诉我说,原来陈第故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拆掉,现在已经全无踪影,原来的老房子拆掉后,有个老井圈无处可放,社区的人就随便把它放在了路边,大家都叫它“榜磅井”。


至于到“榜磅”二字做何解?她却没能解释清楚,我也不确定就是这个字,但我觉得能够找到陈第故居的故物,还是令我兴奋的事情,于是马上向众人请教,如何能找到那个石井圈?那位工作人员很有耐性,她向我讲解前往的路线,然而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她的讲解让我不得要领。她跟我比划了好半天,看我仍然一脸的茫然,于是主动说为我带路。


从社区办公室走出,其实路途不足50米,就看到了一个军队大院的门口,从门口处右转,是一条很窄的小巷,小巷的两则,一边是楼房,一边是平房,小巷口的金属招牌上写着“西南街综合活动中心”,榜磅井就在这招牌下面。这位女士指给我看之后,又向我讲解了当年拆迁时的情形,然后就转身离去了。于是我围着这榜磅井拍照,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我即便是见到它,也不会知道它曾经有过什么用处,更不用说来自哪里。



这一带本就是陈第故居的所在地


榜磅井是一个用石头凿成的圆圈,高约半米,中间部分凸出来,外面刻了几道凹槽,被随意地搁置在巷子口,里面放满了一袋袋捆好的垃圾——昔日的井圈如今成了天然的垃圾桶,这就是陈第故居如今可以见到的唯一实物。


我还没有来得及感慨,一声厉喝吓了我一跳,一位全身武装的军人跑过来严厉地说:“这里是军事禁区,严禁拍照!”我向他解释自己没有拍军队的院门,只是来拍这件旧物,并且递上寻访名单请他过目,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不看名单,让我打开相机后面的视频,仔细检查了一遍我的相机,看到里面确实没有拍他们的军事重地,才将相机还给我,又跑了回去。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影响我的心情,默不作声地拍完照后,又继续着下一程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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