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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曲记】蒲松龄:天孙老矣,颠倒了、天下几多杰士(下)

在毕家坐馆期间,蒲松龄还有着不少的朋友来往,其中有一位名为袁藩者,其既是毕际有的旧交,同时也跟蒲松龄处得很好,两人之间有着诗词上的唱和。某次袁藩又来到毕家,住在了石隐园,此次前来,是为了校刊毕自严的旧作《石隐园集》,这个阶段他跟蒲松龄多有交往,当时蒲松龄给他写了四首《念奴娇》,其中第三首为:


我狂生耳,自摸索今世,已拼寒窘。老大止求癯骨健,犹似苍苍未允。烂熳花朝,团圞月夕,俱向床头尽。揽衾长叹,韶光空掷虚牝。


堪怜沈郎多病,频移带孔,未觉腰围紧。憔悴那禁秋气烈,但怨露骄风忍。禾稼不询,妻孥总置,真似无肠蚓。伶仃病鹤,搏秋漫羡鹰隼。


这首词可谓是蒲松龄的夫子自道,他讲到了自己性格上的桀骜不驯,也讲到了运气的不佳,虽然住在这美丽的花园里,却感慨时光之虚度。其实,他在毕家坐馆三十年,也并非每日里教学和应酬,他也在备课苦读,因为每遇到科考之时,他都前去应考,可见毕际有是位大度之人。可惜的是蒲松龄一直没能考取功名,尤其在康熙二十六年,他应试的时候因为粗心,竟然将考卷跳过了一页,造成这样的空白,被称之为“越幅”,而这种情形又被视为“违式”,由此他被取消了参加其他几场考试的资格。这个结果让他大感沮丧,当时毕际有三弟的儿子毕盛钰看到蒲松龄如此难受,于是就劝慰一番,而毕盛钰的劝慰更加增添了蒲松龄心中的懊恼,于是他写了首《大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情慰藉,感而有作》:


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痛痒全无。痴坐经时总是梦,念当局从来不讳输。所堪恨者、莺花渐去,灯火仍辜。


嗒然重首归去。何以见、江东父老乎?问前身何孽,人已彻骨,天尚含糊。闷里倾樽,愁中对月,击碎王家玉唾壶。无聊处,感关情良友,为我欷歔。


蒲松龄的这首词作得很有故事性,看来这场答卷他本来胸有成竹,于是写得飞快,也正因为如此,却意外地犯了越幅的错误,这一盆冷水浇得他从头凉到了脚,以至于发出了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呐喊,他开始感慨是否自己前生作了什么孽,以至于今生受如此的磨难,面对此况他也只能独自喝闷酒,显然,这个结果让他难以释怀。


人有郁闷,总要有释怀的办法,既然酒不能解忧,那蒲松龄只能以写故事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郁闷,于是《聊斋》中就有了一篇《于去恶》。这个故事是说北平有个叫陶圣俞的名士,他跟鬼文士于去恶有交往,于去恶告诉他,在阴间招考帘官,也跟人世间一样的黑暗,但这位于去恶运气还不错,因为张飞前往阴间寻查,无意中发现了于去恶的卷子,于是将此人推荐给了鬼官,而蒲松龄就借于去恶之口,开始大骂科考的黑暗:


于曰:“我非人,实鬼耳。今冥中以科目授官,七月十四日奉诏考帘官,十五日士子入闱,月尽榜放矣。”陶问:“考帘官为何?”曰:“此上帝慎重之意,无论鸟吏鳖官,皆考之。能文者以内帘用,不通者不得与焉。盖阴之有诸神,犹阳之有守令也。得志诸公,目不睹坟、典,不过少年持敲门砖,猎取功名,门既开,则弃去;再司簿书十数年,即文学士,胸中尚有字耶!阳世所以陋劣幸进,而英雄失志者,惟少此一考耳。”


接下来于去恶又讲到了阴间考官是何等的瞎眼,又是何等的爱财,即此可知,于去恶所言只不过是蒲松龄借他人之口,来浇自己胸中块垒。


其实《聊斋志异》中除了这些鬼神故事,蒲松龄还描写过一些自然景物,我觉得颇有意思的一段是他写的《雷曹》:


少时,乐倦甚,伏塌假寐。既醒,觉身摇摇然,不似榻上。开目,则在云气中,周身如絮。惊而起,晕如舟上。踏之,软无地。仰视星斗,在眉目间。遂疑是梦。细视星嵌天上,如老莲实之在蓬也,大者如瓮,次如瓿,小如盎盂。以手撼之,大者坚不可动,小星动摇,似可摘而下者。遂摘其一,藏袖中。拨云下视,则银海苍茫,见城郭如豆。


这段话表明了蒲松龄对自然,尤其是对外太空的认识。他说某人做梦飞上了天,在天上看到了很多的星星,而一颗颗的星星是嵌在天空上,嵌的方式就像莲蓬上的莲子,大个的星星像水缸,中等的像瓦盆,小个的如碗大小,用手去摇晃,这些大星星摇不动,小星星倒是能够晃动,于是此人就摘下了一颗小星星藏在了自己袖子里头。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蒲松龄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有着奇特的想象力。


对于《聊斋志异》的这些故事,有夸赞者,也有以之为非者。因为毕际有的关系,蒲松龄跟王士禛有着较为密切的交往,两人的交往陆续有二十年之久。有一个时段王士禛在撰写《池北偶谈》,他听说蒲松龄在写《聊斋志异》,于是将手稿借来翻看,王看后对此颇感兴趣,他在文中夸赞道:“八家古文辞,日趋平易,于是沧溟、弇州辈起而变之以古奥,而操觚家论文正宗,谓不若震川之雅且驯也。聊斋文不斤斤宗法震川,而古折奥峭,又非拟王、李而得之,卓乎大家,其可传后无疑也。”


王渔洋认为《聊斋》的文风没有尊崇当时流传于社会的归有光笔法,而有着特殊的味道在。后来,他还给《聊斋》题了一首诗:“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


那个时候,王渔洋已经文名满天下,他对《聊斋》的夸赞当然让蒲松龄很感激,蒲把自己的激动心情写成了《偶感》:


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风披拂冻云开。

穷途已尽行焉往?青眼忽逢涕欲来。

一字褒疑华衮赐,千秋业付后人猜。

此后所恨无知己,纵不成名未足哀!


这首诗的最后两句道出了他的激动心情,他说自己即使没能成名,而有王士禛这样的知己,已经感到很满足。


相比较而言,纪晓岚对《聊斋》的评价似乎不高,盛时彦在《姑妄听之》中转述了其师的一段话:


先生尝曰:“《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虞初以下,干宝以上,古书多佚矣,其可见完帙者,刘敬叔《异苑》、陶潜《续搜神记》,小说类也。《飞燕外传》《会真记》,传记类也。《太平广记》,事以类聚,故可并收。而今一书而兼二体,所未解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伶玄之传,得诸樊嬺,故猥琐具详;元稹之记,出于自述,故约略梗概。杨升庵伪撰《秘辛》,尚知此意,升庵多见古书故也。今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又所未解也。”


纪昀说,《聊斋》盛行天下,但这种写法是才子之笔,而非著述之笔,而后纪晓岚举出了古人所写文章的分类,他认为《异苑》《续搜神记》等都属于小说,而《飞燕外传》《会真记》等都属于传记,可是《聊斋志异》这部书却不能归为这两类,因为在写法上,这两类各有一部分,其实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聊斋》一书体例不一,这就是纪晓岚所批评《聊斋》“一书而兼二体”。


这种批评方式其实指的是文体的分类,如果蒲松龄把《聊斋》一分为二,估计纪昀就无话可说了。其实分类是否正确,倒并不重要,更为难得者,正是由于蒲松龄的这种费心,才使得中国文学史上流传下来这么多有意思的故事。


《聊斋》之外,蒲松龄也有其他的作品,比如他还创作了一些俚曲,其数目达十四种之多,这类俚曲的风格跟《聊斋》完全不同,因为《聊斋》基本是用文言写成,而俚曲则用的是当地的一种方言俗语,《蒲松龄评传》中举出了《慈悲曲》中的第三段,我引用这一节中的几段话如下:


【罗江怨】做后娘,没仁心,好不好剥皮抽了筋,打了还要骂一阵,这样苦楚好不难禁!五更支使到日昏,饱饭何曾经一顿?吃毕了才把碗敦,叫他来刮那饭盆,你把天理全伤尽!你来叫他也不是相亲,想必要给他个断根,你那黑心还不可问!


李氏说:“你这些屁,是听的谁放的?必然是小讷子那小忘八羔篡作的!叫他来,合我质证质证。”赵大姑说:“卖布的净了店——你没嗄裂拉一裂拉。该小讷子那腿事么?南庄北院的说的少哩么?就是犸虎咬着老羊——就吃下他下半截,他也是不做声的。”


【叠断桥】天生的贤,天生的贤,苦甜只在他心间,就是背地里他也不曾怨。一字不言,一字不言,止不住行人道路传,吊了土地老,还没传个遍。


赵大姑说:“你掩着耳朵偷铃铛,你那心扒出来,那狗也不吃。你当是没人知道来么?”扒出心肝,扒出心肝,饿狼馋狗嫌腥膻。掩耳去偷铃,只当是听不见。莫要欺天,莫要欺天,一床被子盖不严。就是人不知,还怕神灵见。


这种通俗语言,不仅是读来朗朗上口,又是何等的接地气,读来令人不禁莞尔。由此可见,蒲松龄在语言风格上有着多样性,他可以任意进行转换,可惜这样的一位高才,直到他七十一岁才考得了一个贡生,此后不久,他就去世了。


蒲松龄所作的《聊斋志异》,因为其生前没钱刊刻,几十年之后,直到乾隆三十一年,才由赵起杲、鲍廷博将该书进行编辑后,刊刻了出来,这就是后世所说的青柯亭本,而后《聊斋志异》风行天下,该书的版本也变得多了起来,甚至流传到了域外,如今总计有二十多个版本存世,可见这部书有着怎样的影响力。故而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对该书有着如此高的评价:“在以志怪传奇为特征的文言小说中,最富有创造性、文学成就最高的是清初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


蒲松龄故居及墓位于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从淄博打出租前往蒲家庄,司机听到这个地点后,马上跟我说:“你是去看蒲松龄故居吧?”看来喜欢《聊斋》的人真不少,司机熟悉倒也省得我紧盯路牌认路了。从淄博到蒲家庄倒是没多远的路,时间不久就开到了目的地。因为今天起得早,所以赶到此地时,没有遇到什么行人,这份清静是我喜欢的。虽然我也不信什么鬼神,但从小喜欢《聊斋》中的故事,尤其他笔下的那些女鬼,个个都美丽通人性,并且只对男人好,又不给男人添麻烦,真盼望着我在他的故乡也能有这样的艳遇。


省级文保牌


故居门厅


蒲家庄面积不大,在村中心的位置修出了一条仿古街,而其旧居就在此街中,这个旧居现在被称为蒲松龄纪念馆,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门票六十元。外观看上去颇不起眼,一副农家小院的样子,门口的院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门厅里面黑洞洞的,隐约陈设着一尊白色的头像,感觉是小黑屋里放着一尊遗像。但我还是想搞清楚此像的细节,于是向内走去,猛然间我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买票才能看!”瞬间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位大妈,她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我定神细看,这根本不是我所幻想出的美丽女鬼,这个结果让我产生了心理落差,于是我决定不再影响自己的心情,转身继续向前走。


蒲松龄十二代孙艺术创作室


价码不高


故居所在的小巷并没有巷名,约有二十余户人家,各家的门牌上只写着“洪山镇蒲家庄X号”。接着走下去,赫然看见一间书画专卖店的门口挂着“蒲松龄十二代孙光华艺术创作室”,见此让我有点兴奋,一直以来,我都以访到被访者之后人而感到高兴,忍不住在门口多看了几眼,但室内空空,也许主人正好离开一下,于是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后面还有多家写着例如“蒲松龄十三世孙伟业”的书画社,原来他有这么多的后人存世,我哪里辨得出真假,更何况我也不懂得这些艺术创作室究竟在搞什么名堂,难道他们也会像祖上那样,泡好了茶,摆好了烟,请游客给他们讲述有意思的鬼故事吗?好像这样的做法不时尚。


石板路


有点儿奇特的城门楼


蒲松龄十三代孙书画社


虽然如此,但我对这条小巷还是有着喜爱之情。小巷中青石砖铺地,环境极清幽,两边店铺又多与书画相关,还有一个旧书摊,令人感觉很好,不像其他旅游地方,景区前的小摊小店全是廉价纪念品。这样的美好心情冲淡了我没能遇到美丽女鬼的遗憾,同时那位严厉大妈在我的心中形象也慢慢消散。


景区石牌坊


这里叫“中国淄博聊斋城”


小巷不长,穿到尽头就看到了一座城门状的出口,从颜色和建造方式看,是近些年建造的假古董,穿出城门,眼前是一片广场,这里的正式名称是“中国淄博聊斋城”,此前我从网上得知,蒲松龄的墓就在这座聊斋城内,故到此一看,当然是我此行的重点,而八十元的门票也不能挡住我去朝拜蒲松龄的步伐。


艺术馆门前的两只狐狸


这只是母的


买完票从大牌坊式的正门进去后,发现里面相当大,而一入门的右手边是蒲松龄艺术馆,馆内其实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是门口两侧,别处通常蹲着两只石狮子,这里却是两只狐狸,而且一公一母,母狐狸按着一只小狐狸,动作姿势与常见的狮子无异,然而在造型上,其身体部分实在不像是狮子,总体感觉像是在招财猫的身上直接安上了狐狸的头,我觉得有趣,又觉得有道理。蒲松龄那么喜爱狐狸,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了贴合蒲松龄的心境吧。


蒲松龄涂上了红嘴唇


天王殿


摸字规则


在园中看到了蒲松龄的雕像,他坐在石阶上捻须若有所思,然此雕像的面庞跟我在画像上看到的差异较大,不知道这尊雕像本自何处。在园中还看到了天王殿,门前的小广场上设计着人为的祈福游戏。


墓园介绍牌


蒲松龄墓


墓前的小亭


蒲墓在景区的最后面,走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也许是秋风起之故,落叶满地,四顾无人,其墓颇见荒凉。远远看见碑亭,碑亭前有墓碑,为新制,正中间写着“蒲松龄柳泉先生之墓”,上款是生卒年,下款是“原有一七二五年淄川张元撰文墓表,一九六六年秋毁于林彪四人帮夺权。沈雁冰敬书,一九七九年三月”。


旁边有多块诗碑


未看到墓丘


蒲姓始祖之墓


在这里看到了蒲鲁浑


墓碑两侧有新鲜花篮,显示昨日或前天有人来过。墓碑后面的碑亭中,立有“柳泉蒲先生墓表”高碑一块,上面斑斑驳驳,布满各种痕迹,然细看年款,却是1988年重刻。碑亭后面有墓冢一座,没有常见的墓丘,仅仅是一个土堆,较普通的墓冢大三四倍左右。继续往墓园里面走,原来这里是蒲氏家族墓,有新立“蒲姓始祖之墓”以及“元代般阳路总管蒲鲁浑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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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家韦力的古书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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