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龙洞佛峪游记

二十二年冬，余客历城，索居无俚，游思难降，闻龙洞之胜，邀庄君偕往。车行出东城三十里而遥，冈岭起伏不断，四野荒寞无人烟，路险仄难行，及抵龙洞庄，日移午矣。居民十数家，掩映林表，前进车不能通。

有肩舆及驴可代步，庄君以为驴行较速，迟恐不及往佛峪，乃揽辔行。从一童子，折入山中，乱石伏地似群羊，大者如虎豹蹲。仰视绝壁千仞，如为大力者劈成，虬松屈曲倒生于其间，山壁下泉流淙淙。童子为我言：十月中来游，山上枫叶经霜，红者胜火，黄者疑橙，青者类靛，今已迟，不及见之。他如此何山、此何水，皆有名，童子一一为我言，不尽忆之矣。

山行久之，遥瞻四围石壁下有梵宫焉。童子曰：“至矣。”疾趋而前，山僧出迎于道左。庭宇古寂，庙貌翛然。谒龙王像，少憩，乞导游龙洞。一小童篝灯前行，拾级登山。山愈上，色愈古，境愈奇。洞于绝壁间，其上有石穴窅然，中有声如人之謦且咳者，审之则野鸽也。入洞行，石佛三五，高丈余，作跌坐状。复前进，乱石遍地，山壁嶙峋，忽高忽下，忽西忽东，时可昂首，间须蛇行。童子曰：“此石梁也。”又曰：“此石箩底也。”余仰首察之，约略可象形。少顷，得谷口出，即相扶下山。余举目四瞩，恋恋不忍去。山色扑人眉宇，三人指点于云雾中，光境绝异，如得人写照，不知能度于纸上否耶。

山下多古碑，摩挲久之。老僧已具食于西屋，殷殷款客，山肴野蔬，滋可人意。余闻近山多怪石，叩诸老僧，欣然往掘，少顷得数十，云以天寒冰坚，石皆陷土中，不得出，而佳者寥寥，择其三四随行。

往佛峪，境愈险，景愈幽，无小径可通，行万山中。是时日渐西矬，朔风怒号，如龙吟虎啸，满山响应。乱山如书叠、如剑张，惊心骇目；而驴行石上，踬、绌、颠、簸，令人前仰后合，汗渍重裘，不敢仰视。伏鞍行，自度日而暮，归途尚遥，心加慌，鞭加急。渡小溪，驴遇水不敢进，促之而伏，几堕水中，行路之艰，嗟蜀道矣！

乃路转峰回，仙山楼阁突出于目前者，佛峪至矣。惊喜欲狂，野犬成群狂嗥。余出不意，坠自驴背，盖心有余悸焉。过石桥，有石坊，颜曰“佛峪胜地”。左行上山，遇二樵者，为导登崖。瀑布已涸，水落石出。攀援抵山阴，投石下有声，盖水积处皆冰矣。下经般若寺，遍谒佛像，禅房草木，清幽绝尘。匆匆而下，日已晡矣。

返抵龙洞庄，乘车归。天黑风高，原野犬吠如豹，野树如鬼立，争欲搏人，景殊可历。惊喜参半，作记于游之明日。

原载丨《励进月刊》1934年第13期

来源｜刘书龙：《民国济南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