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想您
作者：闲云
小编语：前天在学校操场门口见到了杨友远老师。在闲聊中杨老师告诉我他又写了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他说父亲节快到了，自己静下心回忆往事，就想写写父亲。文中对父亲的“走”，有很多无奈何不舍，“时光蹒跚着老去，父子之情，在潺湲不息的岁月河流里，积淀得愈加深厚。四十几度春雨秋风，霜雪酷日，悲鸟啼晨，寒虫唱晚，野风萧萧，荒雨淋淋。烟里缥缈着忧思，雾中曚昽着牵挂。”
“刮风下雨的日子，我总是对您放心不下，总是看风看雨。想看看您在哪里避雨，想看看您的衣衫有没有湿透。……天晚了，四面没一点灯火，您将栖身何处，有人陪您吗？”
看着这些文字，我内心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想哭……我体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那种失去亲人的失魂落魄，又有梦里相见那种冥冥间恍恍惚惚、飘飘渺渺的感觉。文章语言朴实却暗藏许多古语俗话和典故，读着文章就像是和父亲唠嗑，陪着他说话唠家常。
这篇文章和那篇《清明节，写给我的母亲》出自一人之手。那篇文章在清明节前发出来后引起广泛的关注。有朋友给我发微信说，那篇文章他看了又听好几篇，每次都流着眼泪。还有朋友问我有没有纪念父亲的文章。这篇文章在父亲节前夕发上来，也了却了一些朋友的心愿。
1
父亲，我想您，想得想哭。
岁月无情，人生无奈，无论您如何坚强，还是躺下了，疲惫万状地躺在岁月的烟尘里。
我握紧您的手，怕您走了；忍着泪，怕您听见我哭，心里难受。盼着您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喊着我的小名儿，说，别哭，别哭，我不走，累了，想躺会儿。我的泪，一滴，一滴，滴在您树皮一样的手上，滴湿了您满是补丁和汗渍的粗布衣衫。您安祥而慈爱地躺着，睡着了，没再睁开眼睛。
头天晩上，您还在地里干活儿，在场院里看年轻人学骑自行车，跟大家一起说笑，后半夜的时候，您走了。那一刻，我失了魂魄一样，感到 世界一下子暗淡了，一切都昏沉沉的，像在昏沉沉的梦里。我多么希望是一场梦，盼着醒来的时候，依然看到您坐在院子里抽烟，拿着大扫把扫院子，到猪圈里喂猪，往水缸里挑水。紧接着，坐在灶后烧锅，笑着对我母亲说，别忘了放盐，多浇几滴油，孩子们嘴馋。晚上，为我母亲收拾好纺车，便去陪我奶奶说话。等奶奶睡好，又去牛屋为牛添草加料。把牛屋收拾妥当，听您睡在老屋里打呼噜。
我就这样盼着，盼着，伴着星月，追逐雾烟。一切都在岁月的风尘中远去，时光越来越显得无情。父亲，我知道，您是真的走了，去了一个荒凉而神秘的世界。您怎么就走了呢，父亲，是无情还是无奈！
我无奈！往后，心里有苦，找谁诉说，有了难事，跟谁商量，做了错事，谁来吵我！有一回，我办了件傻事，您数叨我，我瞪着眼睛跟您犟嘴。气得您坐那儿闷闷地抽烟，不说话。想起来就后悔。想点支烟，倒杯茶，双手捧着递给您，站在您面前，说，父亲，对不起，惹您生气了，打我一顿吧，消消气。可是，您在哪里呢？我想买一些您喜欢吃的点心孝敬您，去哪里找您呢？阴山路远，天域迢遥，山高高，水渺渺，路漫漫。您一生勤苦，连一个烧饼都舍不得吃。常听您说，这辈子，就是盼着一家人，天天吃烧饼，吃白馍，吃大米饭。如今，一家人天天吃烧饼，吃白馍，吃大米饭，还天天有肉吃。您哪个世界怎样呢？您还是舍不得吃一个烧饼，天天为吃饭的事情发愁吗？
2
时光蹒跚着老去，父子之情，在潺湲不息的岁月河流里，积淀得愈加深厚。四十几度春雨秋风，霜雪酷日，悲鸟啼晨，寒虫唱晚，野风萧萧，荒雨淋淋。烟里缥缈着忧思，雾中朦胧着牵挂。有时候，我想您想得仿佛颠倒了日月，不知道是梦里还是醒着。梦和醒一样啊，都是悲凉凉的哀伤，沉甸甸的思念。在梦见您的时候，感到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以为，您依然在这个世界里陪伴着我，牵着我的手，在村前的树林子里玩耍。背着书包，走在村外长满野草的路上，送我去上学。人家打我了，我向您告状，您笑着说，你打人家没有？一个巴掌拍不响。想要人家对你好，你得先对人家好。老驴啃痒，一来一往。遇事让人几分，不要争强好胜。记好，不要忘了。我想拉着您的手，坐您身边，陪您说说话，为您捶捶背。向您走去的时候，您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醒来了，抚摸着泪水湿透的枕头，心里孤凉凉的。父亲，您一直在这个世界陪伴着我吗？我多想见见您。走到您的相片前，抚摸着油油的暗红色的相框，思绪万千，凝望着您安祥而慈爱的面容，哽咽而无语。
想您了，就去您住过的屋子里，站站，坐坐，找找您。像当年一样，对您说，在学校，我惹老师生气了，让您吵我一顿，打我一顿。看着您心疼得流泪，我也流泪，坐您身边，听您讲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
想您了，就到院子里的葫芦棚下，站站，坐坐，找找您，依偎在您身边，闻着您身上的烟味、汗味，陶醉于您赞扬村中先贤行善举，扬美德的美好时光里。
我常常一个人站在村头，望着您回家的路，盼着您从路上走回来，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烧饼，抓起我的手，塞到我手里，说，刚从集上买的，饿了吧，吃吧。又见您从怀里摸出一支钢笔，递给我，说，金星的，好好写字啊。
我常常一个人梦一样跑向旷野，痴痴地望天，痴痴地望地。天地苍茫，云烟无尽。父亲，您在哪里！在烈日下锄禾吗？在风雨中割草吗？野雨凄苦，天风悲凉，回家吧，回家吧！神思恍惚中，您撑着一把伞，飘飘渺渺地走过来，把伞举到我的头顶，把您散发着浓重汗味的外衣披到我身上，梦似地喊着我的小名儿，笑着，渺渺茫茫地说，下雨了，下雨了。我迷茫着，雾里看山一样，望着您憔悴的面容，瘦削的身躯，单薄的衣衫，哭了。泪水和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您依然笑着，转身走了。渺渺茫茫地，渐行渐远。在那荒凉而神秘的天边，一座孤冷冷的石碑，站在飘飘摇摇的风雨里。我回家了，心绪万端地走在牵挂里；您留下来了，留在风里，留在雨里，留在荒野里。
3
刮风下雨的日子，我总是对您放心不下，总是看风看雨。想看看您在哪里避雨，想看看您的衣衫有没有湿透。依依稀稀，仿佛看到了，迷迷茫茫的风雨之外，有无尽的遥远，无尽的苍凉。您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天边，走在荒烟罢，走在野雾里，走进夕阳里。天晚了，四面没一点灯火，您将栖身何处，有人陪您吗？
风雪之夜，我总是有些怕，心神不宁地牵挂着您。有一年冬天，您一个人赶着牛车，车前挂一个马灯，走在风雪弥漫的路上，为人家运送货物。天黑，路滑，很远不见一处人家。为给我挣学费，给家里挣柴米油盐钱，您和车差点儿一起翻倒在路边的深沟里。每逢风雪之夜，我就想对您说，父亲，我不想上学了。
上中学的时候，我依然咀嚼着您的酸辛，在厚重的父爱里，走在沉重的读书时光里。您常常步行往返一百多里，为我送上学的口粮。一天，您挑着两个竹筐，走在荒僻的草路上，两只脚磨岀血泡，仍一瘸一瘸地往前挪。后半夜的时候，才赶到城里。深秋时节，刮着风，您一个人，蹲在北关城门洞子里，瑟瑟地抖着，咳着。第二天一大早，您又蹲在学校门口，抖着，咳着。我远远地看见了您，两眼立刻汪满了泪水。两条腿，不知道是走着，还是跑着，我站在了您的跟前。您双手揉着腰，慢慢地艰难地站起来。我扶着您，为您捶捶背。您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笑了。手颤抖着，递给我，说，你娘给你煮两个鸡蛋。我双手抖着，接过来，捧在心口，望着您结着霜花的眉毛和胡子，忍不住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滴湿了包鸡蛋的汗巾，滴在装着窝头、红薯干和炒面的竹筐上。
从那儿以后，我每从北关城门洞子走过的时候，总会停下沉重的脚步，站站，看看，找一找，在寒冷的秋夜里，您一个人，蹲在那儿，抖着，咳着的影子。
4
奶奶常常讲起您的故事，讲得我常常流着眼泪听。
躲壮丁，躺在邻居家的棺材里，白天不敢出来，差点儿闷死。
趁着月光，割自家地里的荞麦，撞上了土匪，被捆起来，差点儿被打死。
为全村人的安全，找驻在村子里的乱兵头头说理，被吊在屋梁上，差点儿折磨死。
夜里，为我请医生看病，险些掉进路边的水井里淹死。
我胃疼，您步行几百里到淮阳的一个地方为我买药，又饿又累，昏倒在路上，险些回不了家。
大年三十，外出借粮过年，风大雪大，几乎冻死在路上。
父亲，您太累了，该歇歇了，躺躺吧。只是，在那个世界里，您睡得着吗？我想您，挂念您。默默地伫立在您的相片前，抚摸着失去了光泽的暗红色的相框，凝神看着您安祥而慈爱的面容，无声地流着泪。
痛定之后，我也想，人总是要去的，有来的那一刻，就有走的那一刻。可是，我总是抑制不住亲人离去时的悲伤。尤其是您离我远去时，突然想起来，还有很多应该为您做的事情，永远无法做到了，能不挥泪悲恸吗！
您有胃病。天一凉，还经常咳嗽。现在怎样呢？我一直想着，在寒冷的冬夜，熬一碗姜汤，放些红糖，捧到您床前，让您喝喝，暖暖胃，止止咳。坐到您床沿上，陪您说说话。天南地北，啥话都说。可是……可是……
结霜的清晨，我想为您穿一件新买的毛衣，给您戴上新买的帽子，围好新买的围巾，陪着您走出门去，到村头散步，到地里干活。可是……可是……
天热的时候，您常光着脊梁或穿一件破旧的布衫。我给您买件新上衣，买顶新草帽，买把新蒲扇。您总是笑着说，日子比树叶还稠，能省点儿就省点儿。把去年的草帽、扇子找岀来，刷刷，晒晒，能用就用，不要多花钱。如今，想起来这些事，就泪汪汪地。多想在天热的时候，为您倒杯茶，坐您身边，摇着蒲扇，替您扇扇汗，替您扇跑蚊子，听您讲讲桃园结义的故事，听您讲讲蔡顺和董永的故事。可是……可是……
5
多少年来，我恍恍惚惚地感觉到，您没有走，您怎么会舍得离开我呢！您一直住在老家的屋子里，我常常魂牵梦绕，想回家看看。看您坐在院子里抽烟，和您一起扫院子，一起喂猪，一起挑水。累了，坐您身边，为您捶捶背。闻着您身上的烟味，汗味 ，望着天上的云，天上的月，听着院子里的虫子叫，看着屋子里忽明忽暗的灯火，我想依偎着您，抱抱您，亲亲您。从院子外边吹过来一阵子风，暖暖的，亲亲的——啊，父亲，您没有走，您不要走啊！
父亲，我想您，想得想哭。想得想哭的时候，就到您住过的屋子里，看您的照片。我心绪万端地鞠一个躬，双手捧着您的相片，亲亲您，对您说，父亲，您能告诉我那个神秘世界的景象吗？我想去看看。是不是也洒满阳光，是不是也和风万里，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
天地悠悠，人海茫茫。父子之情，如天地日月，悠悠复悠悠，思绵绵，梦绕绕，情未央。
父亲，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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