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今日刊载的文章从子女角度看父亲:丰子恺之女丰一吟回忆父亲对子女教育二三事——《课儿》。
衍园课子图 丰子恺/画
原文 :《课儿》
作者 | 丰一吟
图片 | 网络
对于子女的教学问题,爸爸一直挂在心上,并在书面简称之为“课儿”。课儿从萍乡就开始。那时是让我们学《古文观止》。只叫我们背诵,很少讲解。我现在深深体会到这方法好。小时候背过的诗文,到老也不会忘记。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的积累,自会领悟其意义。
我们一家念诗或古文,都学着爸爸拉调子,有点像唱歌一样。唱歌是会留给人们深刻印象的。我每学一个新歌,后来再唱时就会想起初学是在什么地方。所以现在一读《滕王阁序》就想起萍乡暇鸭塘。到了桂林两江泮塘岭,我们学的是“古诗十九首”等。那时我们所住的泮塘岭旁边有一座松林。我们一到那里,就会情不自禁地念起“古诗十九首”中松柏夹广路的句子。
在桂林两江泮塘岭,爸爸又恢复了教哥哥姐姐们英文,教过培根《论说文集》中的《论学问》(Bacon:Essay of Studies)。不知为什么还教过英译《论语》中“冠者五六人”一节。据宝姐回忆,爸爸还让他们背林肯的“独立宣言”。当时家里没什么书,有什么就教什么,只要是爸爸看中的。
一吟十二岁画像 丰子恺/画
到了宜山龙岗园,则从浙大请了正式的家教。前几年我和宝姐回忆起“课儿”,她说爸爸不相信学校的教学,所以宝姐到了学龄仍不进小学,由爸爸自己教。而且一开始就教《爱的教育》这本书。她记得读到其中精湛的文章和“每月例话”,爸爸都要求她背下来。
我们家到了遵义后,没再受日寇骚扰,生活比较安定。在罗庄时,爸爸每周六晚上召集我们六个孩子开一次家庭学习会。会上有爸爸买回来的糕点果品给我们吃。起初每次买5元,他便定名此会为“和谐会”。用石门话来说,“和谐”二字的发音与“五元”近似。后来物价涨了,爸爸就买十元,并把这学习会改名为“慈贤会”。“慈贤”二字在石门话里读音与“十元”近似。从这两个名称看,爸爸即使在战乱时期,追求的还是“和谐”和“慈贤”。
兼母的父 丰子恺/画
在家庭学习会上,学习的内容很多。教我们学诗词古文当然也是内容之一。我现在自己看看诗词古文的书,觉得爸爸选给我们读的都是通俗易懂、内容精彩的好作品。除教诗词外,爸爸还给我们练习写作文。他先给我们讲故事,讲完后,要求我们凭记忆写下来。这种办法不仅能锻炼记忆,又能看出每个人的表达能力。《赤心国》就是那时所讲的故事之一。1947年爸爸把它加上插图,就成了一篇儿童故事连环画。题材显然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爸爸厌恶人间的虚伪奸诈,希望人人都有一颗坦然外露的赤心,诚恳待人。
在学习会上还有命题作文。有一次爸爸竟让我们写一篇搓麻将的说明书。乍看这命题有点可笑。可能有人认为搓麻将有点赌博性,写说明书则似乎与作文无关。其实爸爸看到了中国人发明的麻将是很复杂而又好玩的一种游戏,不亚于外国的扑克。至于赌博性,要看人们如何对待它,扑克不也可以用来赌博吗。麻将本身无罪。至于要我们写说明书,那是因为写说明书和写作文不同,写说明书要换一副科学的头脑,要写得一看就懂,并能应用。如今扑克有种种书可教人如何玩耍,而麻将从来没有。如今爸爸要我们为它写一份说明书,真是别开生面!
爸爸还教我们学八卦,并用“平求王元斗非半米”八个字来形象化地解释八卦笔画的连续和断开。
爸爸不在的时候 丰子恺/画
爸爸回来了 丰子恺/画
1940年的农历除夕,我们是在遵义罗庄度过的。爸爸叫我们在那天晚上以前各自买好规定价钱的礼物,悄悄地包好。在除夜晚会上把全部礼物编成号码,大家拿阄,按次序拆开各自拿到的礼物。这时的欢乐难以形容。不仅有自己得到礼物的高兴,还有观看别人礼物的乐趣。有的人买的礼物别开生面,令人意想不到,拆开时赢得哄堂大笑。爸爸买的礼物往往是超过规定价钱的,大家都希望得到。妈妈买的则往往是肥皂之类的实用品,不受孩子们欢迎。大孩子有时就与拿到不喜欢的礼物的小孩交换,皆大欢喜。爸爸称这种礼物为“除夜福物”。拿除夜福物的节目一直保留到建国后的日月楼时期,参加的人中增加了第三代,更加热闹。
在罗庄时,我和元草哥总算能正式入学了。他念豫章中学,我起初在两湖小学里念完了六年级,后来也进了豫章中学。
丰子恺与丰一吟
家中的“课儿”后来曾中断,那是因为兄姐们上了大学,各奔西东。后来我们到了重庆,爸爸还办过一个家庭诗社,取名为“鸽原诗社”,据说“鸽原”二字出于《诗经·小雅·常棣》中“脊令(鹊鸽)在原,兄弟急难”句,后“鸽原”成为兄弟的代称。我不会做诗,爸爸出些简易的上联,教我如何对下联。
诸兄姐都离家后,我成了爸爸唯一课儿的对象。应该说这是福气,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常常感到厌烦。好的诗词文章容易上口,而且确实能引起我的兴趣,但不是所有的都如此。记得胜利后在杭州爸爸教我屈原的《离骚》,最使我厌烦。什么“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哪里背得出!爸爸看我懒惰,便用钢笔把离骚全部写在折扇上。时值夏季,他指望我每次挥扇时能读一遍,这样一个夏天下来总能背出。岂知我实在不争气,始终没把它背出来,而且那把珍贵的折扇也不知丢哪儿去了。不过,“课儿”在我身上毕竟起了很好的作用,小时候念的诗词到现在也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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