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著作集文献简介系列 | 1814年“世界时代残篇”

前 提 概 要

谢林在其著名的文本《论人类自由的本质及其相关对象》中，将普遍恶的出现回溯到了上帝之内一种重要的区分，即根据与实存者的区分。而这一区分显明了一种在神性本质中的二重性，如果坚持这种二重性，那么理性将陷入最大的分裂状态。因此，在该文本的结尾处，谢林将体系的最高点确立为“无根据”（Ungrund），这一概念指涉一种二重性尚未发生的状态。但是这种纯净性状态是如何过渡到二重性的状态，继而这二重本原的相互作用产生出千差万别的存在者，并未在《自由论》中被专题化处理。各个版本的《世界时代》接过《自由论》中的这一遗留问题，试图从更大的整体结构——“过去-现在-未来”的三重时间结构出发，详细阐述纯净的神性如何分裂出不同的潜能阶次，继而这些潜能阶次如何产生出“现在时间”中的存在者整体，最后这些不同的潜能阶次又如何复归到神性本质中，保持一种和谐的状态。

《世界时代 第18号手稿（1814）》读书笔记

普遍概念无法解决通过行动才能得到决断的事情，生命的进程不能仅仅成为不断更替的思想。人类生命与普遍生命内最深刻、内在的事件是同一的，只有通过一种内在的直观去正视，才能把握那个不可探究的深渊。任何一个事物都是时间的作品，对于地球、甚至宇宙现在的状况，我们必然从它那深不可测的根基出发才能理解其现在的规定。或者说只有从整体所包含的一贯线索出发，才能够把握整体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由此才能理解整个整体。要把握当前的事物，只有通过一种关于当前事物之发生的谱系学，而这样的谱系学又要求对于时间结构的把握。但是对于知性来说，立于时间根基之处的“过去”是深不可测的。知性经常将其看作无条件的永恒的东西，并且拿静态的“现在”去比附在“过去”那里发生的事件。某个处于“历史”或者说处于发展中的点或环节，只要它被普遍化或静态化便必定造成谬误。 

   

在此，谢林的目标仅仅是：提出一个普遍的时间序列，借此揭示那个发展过程的永恒之数。泰勒斯提出了那个关于本原的问题：“最初的现实东西是什么？” 最初的那个东西不可能通过自身被设定为现实的，但它也不是一个非现实的东西，它自在的既非存在者，亦非非存在者。最初的那个东西不能被思考为最高存在者，同时既不是“无”，也不是“某个东西”。它是一种纯净自由的“无”，即无欲无求的“意志”。就此，它是不发挥任何作用的“无”，又是具有全部力量与永恒自由的一切。最高者因此是主体与客体的纯粹统一体，又有能力分裂为主体或客体。要理解这种状态，我们可以观察一个孩子，它在自身之内，又不区分、关注自身。所以，最高者不是一个封闭化、个体化的精神，因此也不具有人格性，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上帝”，它是上帝之内的神性，人只有具有与其同样的纯粹性时，才能靠近它。它是绝对自由，只能欲求自身之内隐藏的、一种永恒力量，这种永恒力量做出时间永恒的开端。开端意味着抓取和吸引。既然它是绝对自由，它就不可能抓取什么外在的东西，而只能抓取自己，使自己成为自己的对象。

    当欲求自身的力量展开时，它就是“父”或永恒的开端，由此有“某个东西”生成。这个展开是一次决断，来自于永恒自由，因此是无根的。但同时它是绝对必然的，因为它伴随着一种命运的暴力。无根的自由本身就是命运或必然性。通过这次行动，永恒自由并没有偏离自己的位置，排除出某种东西，而是吸引某种东西到自己身边，不是自身启示而是自身掩盖。通过自身吸引这样一个近乎盲目又绝对自由的行动，永恒自由封闭自身，成为自在既非吸引者（B）又非被吸引者（A）的永恒自由。这里的A与B即最初的二元性，但这个对立不是自在的。永恒自由愿意成为存在者，但作为A，它并未存在着，因为按照B，A被设定为不是作为存在者而存在着。

    在此，永恒自由作为B，从“超存在者”直接变成“非存在者”（不是“无”）。永恒自由从“无”变为“某个东西”，从纯净的精神陷入不自由、受约束的状态。“非存在者”指的不是“不存在”，而是指“非存在者的存在者”，或者说它相对于更高者转变为“存在”，亦即“非存在者”，这要与“无”区分开。

    当吸引者B欲求存在者时，它相对于存在者而言便是“非存在者”，由此它是不应当存在的必然存在者。任何一个本质，当其吸引“某个东西”或者说将注意力放到“某个东西”上，它就现实地不是这个东西。对于一个意愿着的本质来说，它是“某个东西”，同时又不是“某个东西”。正如走在表象前的是欲望，它是无条件的，是最自由又是最必然的。通过意愿才使得B成为非存在而不是原初意义上的无。通过意志，二元性从纯净的统一性中脱出，纯粹自由由此从二元性看来表现为A=B，自在看来是A=A。在A=B中，纯净自由是“某个东西”的主体或本质，而“某个东西”是其谓词或形式。因此纯净自由显现为不可认识者，或者是作为不可认知者被认识。就此而言，它是黑暗的，而黑夜要更高一层，指最初的“无”。

    就自由具有形式而言，它是二元性的统一体，但是并非二元性的原因。二元性的原因是那个意志，同时是自由自己的意志，但是自由对于此意志是不自由的。它关注自己时，它便被自己的意志束缚。形式与自由现在是合为一体的，而它又会被自由看作某种异己的、偶然的东西。进而自由将其看作是外在的东西，是属它的，这时它就提升为存在者，而这种提升只是因为自由要回到纯粹的本质状态，也即要成为全部的潜能阶次。在纯净意志或自由成为现实的存在者（a²）的同时，那个束缚着自由的形式就成为了存在（a=b）。本质进而会将这两者都当作存在，将自己提升为a³，即成为它原初的样子。上面谈到的是三种潜能阶次，但是在全部潜能阶次之上，还有着第一个统一体“一”或父亲和二元性或母亲。三个潜能阶次的相互融合是封闭在形式中的本质所追求的，但是三个潜能阶次只能处于对立之中，因为只有伴随着前一个潜能阶次的设定，后一个潜能阶次才能立足其上设定自身。所以本质想要将它们消融于统一体的渴望使得它们陷入相互反对的无序流转状态。这种状态就是永恒的时间，它的产生是最初自身吸引的后果。谢林对此作了十分动人的描述，称它是“绝不会寂灭的火焰”、“永动机”、“永远不断地吞噬自身并重新诞生地时间”。这里说的永恒火焰，是渴求得到安宁的本质，但它因为形式的束缚而无法舒展自身，反而引起无尽的混乱。那个形式对它来说是阻碍，但是它对于突破阻碍的渴求导致“自然界之轮”的不停流转。

    对于这种状态的解脱是本质让三个潜能阶次获得自由。上述的混乱状态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本质之中发生了如命运般的自身吸引之后，亦即存在或原初自然界从纯净性中产生之后，本质仍想要保持自身为纯净的永恒自由。但它已经不是永恒自由了，而它从纯净性中跌落这一事件同时也是攀升运动之发生的根据。现在，跌落的永恒自由想要成为A0或纯净性，但是它已经跌落或发生吸引这个情况使得它在没有自身意识的情况下成为了A1，即成为A2或绝对意义上的存在者的存在。但由于它本来是一个非存在者，亦非非存在者的东西，所以它将明晰地作为这样的东西存在，A3是在非存在者A=B意识到自己是A1后出现，即那个随着自身吸引而出现的形式把握到自身仅仅是要作为根基而被提升的东西。因此上帝的攀升运动和它跌落到存在之中，是同一个过程的两面。

    在更高精神的帮助下，受制于其必然性而不得不想要将自己作为本质实现的自然界有了放弃自己生命的可能性，由此接受了精神的引导。这两者会在更高的统一体中结合起来，且不丧失它们的独立性。这个统一体就是A3，或者说自在地既非存在者亦非“非存在者”的东西。A3的实现，就意味着，A=A或A0把自己实现为A³/A²=（A=B），这个公式简洁的展示了上述攀升过程。这个实现状态是“未来”，而“现在”是A2（精神）以A=B或A1（自然）为基础攀升的过程。它的根基是作为过去被设定了，与其最为临近的过去是被形式束缚的本质产生的三个潜能阶次整体，而更遥远的过去，则是那个尚未自身吸引的纯净状态（A0）。这里要注意的是，大写表示的潜能阶次和小写表示的潜能阶次是不同的，A=B（自然）其中包含着小写的三个潜能阶次，这三个潜能阶次就是之前说的混乱状态，它们隶属于A=B这一非存在者，或者说自然界，当用A=B来表示自然界时，它已经能够放弃自己的自主性了，所以A²或精神已经随之设定，并将自然界当作自己的根基。自然之轮永恒轮转的状态是原初时间，亦即永恒时间。现实的永恒性是克服了这一原初时间的永恒性，也就是说，它已经将永恒时间作为过去设定于自身之内。之所以说是永恒时间，是因为它是永恒地发生着的，它发生作用的方式是让自己放弃发挥作用，也就是放弃自己的自立性，企图将自身变为本质。A²/（A=B）是永恒的存在者引导着作为根据的自然界或“现在”，A³是将自己实现为既非存在者亦非非存在者的上帝或“未来”。

神性本身则是存在本身、善本身、纯净的意识本身，所以对于它，我们既不可以赋予它肯定的谓词，也不可能赋予它否定的谓词，也即我们既不能说它存在着，也不能说它不存在。本体论证明试图从上帝之内，本质与存在同一的出发，来论证上帝必然是一个实存着的本质，这个推论的失误在于，它并没有考虑到，与存在同一的本质就是存在本身，而存在本身有别于存在者，即一个实存着的本质。而实存着的上帝，永恒地拥有着一个“过去”，它的实存是一种永恒地诞生，也就是说，上帝的实存是永恒地将一个“过去”之时间整体包含在自身之内，并克服它，并且潜能序列的发展与交织在上帝之中是不会瓦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