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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存在与时间》,我更爱《林中路》

一些哲学家称自己除哲学外从未想过别的什么,也有一些哲学家是从外行后入哲学的。那么,哲学是如何吸引您的?

这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我学习的时候,没人会想着要成为哲学家。人们为了体面的工作,例如律师、医生、教师、牧师、工程师而学习。在大多数情况下,哲学都是边缘化的。就像人们不会说:我选择小说家的职业。这几乎不可想象。但我还就是选了哲学。我入门了,哲学也不放过我。准备阶段是在中学。那时有一个工作小组,我们读一点海德格尔,主要也读柏拉图。这就打上了印记,然后我就无法自拔了。

您上的是人文主义高中,那里的希腊语和拉丁语课显然一贯受到哲学的强烈影响。

确实如此。高考时我选的题目是《高尔吉亚》,希腊文的。那时,我对希腊哲学,特别是柏拉图都很熟悉。语言层面也是如此。

那时是不是也有主修和辅修的区分,后者指的是补充性的专业?

有工作小组。哲学只有作为工作小组,而不是作为普通专业。

您的学习时间乃是50年代。那时的哲学气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50年代的大气候是相当复辟性的,许多东西都按照古老的传统重新制作了,且在此基础上修修补补。几个大选项都不够引人注目:实存哲学,包括海德格尔,夹杂着一些萨特的戏剧艺术和自由狂热。此时萨特还在禁书目录上。那时这还是起作用的。其背景乃是克尔凯郭尔,顺便说一下,我那时读的更多的是克尔凯郭尔。我在第一个学期就买了《存在与时间》,但这本书并没有怎么令我激动。毋宁说,这是一本教科书。一本时髦的教科书。相反,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日记》有魅力得多。实存哲学在此被推向极致。我始终觉得这种形式是有趣的,克尔凯郭尔被我看成一个伟大的作者。而整个实存哲学也有雅斯贝尔斯的成分:其背景是“责任”……

这是一个方面。另一点是与尼古拉·哈特曼有关的新经院哲学。发挥作用的是实在论。就我的回忆而言,我当时确实没怎么理解,实在论指的是什么。有一辆车停在街上是“现实”的,这至多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宏大的认识论建构。而整个实在论问题,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被胡塞尔所完全修正了……

最后,还有来自维也纳的实证主义。对此人们提的并不多。或者,从反面来讲:在我上学时期完全没有影响力的作者,包括维特根斯坦和梅洛·庞蒂。阿多诺也只是少数人的对象。当然了,总是有些地方情况是不一样的,但在慕尼黑这样一所伟大的大学,重要的就是这三个潮流。作为学生,我们都不是特别着迷。

说到阿多诺,在那段时间,也就是从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他是海德格尔的反对者。这是一个富有成效的选项吗?对您来说有意义吗?

海德格尔,我读的更早。而我开始读阿多诺的准确时间,我已经忘了。或许是《否定的辩证法》?不,这是60年代才出版的。我第一次听阿多诺是在巴黎的法兰西公学院,当时他讲授的其实是《否定的辩证法》的第一章。但那时我已经受到梅洛·庞蒂和法国现象学的影响,就觉得他讲的东西年代错乱,与当时毫无联系。讲座的主持人是明特(Minder),一个来自阿尔萨斯的日耳曼学学者,在主持人介绍完毕后,阿多诺就开始用他动人的假音用法语讲起来,这高亢的风格,总是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在他前面坐着伊波利特(Hyppolite)、梅洛·庞蒂和让·华尔:这些人懂得从黑格尔到海德格尔的所有事情。然而,阿多诺直接把这整段历史都跳过了,只讲了实存论存在论。他援引了1943年的《存在与虚无》——这个演讲却是17年之后进行的。毫无关联!我感觉,这种处理方式是一种古老的德国传统,顺便说一下,这也被哈贝马斯在法兰西公学院所继承。

比如,我很及时地读了阿多诺的《文学评论》。在60年代的副刊中,阿多诺是如此时髦,以至于到处都能碰到他。他的“胡塞尔书”我并不觉得那么值得推荐,但后来我这么告诉学生:可以读一读,不过要先读胡塞尔……我曾经在科隆的胡塞尔档案馆做一个演讲,其中也讲了一点阿多诺。后来我没有再重新公开这个演讲,它对我而言显得太黑格尔了。尽管如此:那时我还是把胡塞尔和阿多诺联系在一块。以这种方式来搞现象学,是别具一格的。在法国并非如此,而在德国,我将阿多诺和马尔库塞当作支撑,将现象学从其非政治的漏洞中解救出来。因此阿多诺我读得相对很多;还有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出版的时候,人们还将其作为批判理论来阅读。其实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觉得,迄今为止,无论是从实事来看,还是从个人影响来看,较之新出的东西,现象学与早前的批判理论有着更为紧密的关联。其中一个原因在于,早前的批判理论也有一个非常厚重的经验概念。这在某种程度上和胡塞尔、柏格森很接近。他们将经验和美学放在一起思考,事实上,这适用于整个早期法兰克福学派,其背景是本雅明。而这也导致了其与现象学极为相近之处;与后来的语用学相比,它要更为接近现象学。

您在巴黎听过梅洛·庞蒂的课,在您的著作中他的痕迹几何到处可见。您可以谈一谈他对您的意义?

他引领我进入了某种我自身能够且愿意从事的哲学。这意味着:我之前已经对哲学有所了解,但我并不觉得从事哲学是幸福的。它不是我能够正确呼吸以及在当下感受自身的地方。这时梅洛·庞蒂出现了。这简直是一个突破。通往他的道路听起来有点像奥古斯丁所说的:“拿起来,读吧!”(tolle, lege)

事情相当偶然。在那时的德国,梅洛·庞蒂几乎是无名之辈。只有一篇关于梅洛·庞蒂的论文,正是由我的老师库恩(Hermut Kuhn)所写的,他放眼于世界,知道得很多。但这篇文章是十分具有批判性的。批判的原因包括整个黑格尔-马克思背景,政治的视角以及其它很多东西。但库恩说:“如果你在博士毕业后愿意为此书给《哲学评论》杂志写书评……”我翻了翻书架,找到了威尔汉斯(Alphonse de Waelhens)的《实存与意义》。我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位作者,这是一位来自卢汶的梅洛·庞蒂的追随者。我完全不认为,这些文章尤其重要。但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却是第一次遇到了我们可以借助梅洛·庞蒂所做的一切。这是一种开放的哲学。

我一再前往巴黎,最终是为了在梅洛·庞蒂那里进行研究工作。于是我听了他生前的最后几门课。简直令人震撼,这是一种完全脱离教条主义的哲学,和我在战后德国所遇到的完全不同。这真是一种向文学、政治和艺术敞开大门的哲学活动。同时我也发现了普鲁斯特,我在德国也未曾听说过他。还有向各种科学的敞开。就算是关于德国哲学和心理学的内容,有许多也是我由此而首次得知的。

也就是说,梅洛庞蒂为德国读者开启了某种视角?

诚然。但当法国人解读海德格尔或者胡塞尔时,这两位作者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在德国,胡塞尔被当作一个认识论者而加以探讨,他的问题是明证性,这是一种19世纪的哲学,和笛卡尔完全无关。这样大家都跑到海德格尔那里去了,因为海德格尔哲学不是单纯的认识论。然后,在实存论的上升势头中,人们立马重新发现了自己,并且过于接近于这种自我发现。而在对胡塞尔的法国式解读中,显露出来的是一种将许多东西重新激发出来的哲学。例如胡塞尔所提出的肉身理论就得到了巨大的拓展。这样我自然就对胡塞尔感到新奇。要做法国哲学和现象学,就离不开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然后我就对胡塞尔详加研习,但这不是出于学院的兴趣,而是返回到源头上去。的确,借助于梅洛·庞蒂,我发现了德国哲学,当然也跟它保持一定的距离。正统学说对我不起作用。

如果人们阅读《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就会发现,对于这一时期的梅洛·庞蒂而言,海德格尔十分重要。而那时候海德格尔对您而言扮演着何种角色?在您现在的思想中,海德格尔又有多少分量?

是啊,《存在与时间》……人们必须恰当评价一本产生如此之大影响的书。我当然也研究过《存在与时间》。必须承认,这实在是一本重要的书。在书中,许多东西都维系于时间和空间问题。但此书却从未吸引我。至于晚期海德格尔,就我而言,我不那么喜欢引用他。这归根结底是海德格尔的问题:当人们引用他,就总是立马背负了整个海德格尔的重担。在中期或晚期海德格尔那里的某些主题,例如《林中路》和后来的文本,在我看来,要比早期的此在之诠释学更为令人激动。

问题在于,我们怎么读《存在与时间》。今天,人们在某种程度上将其解读为实用主义化了的先验哲学。这种做法一来可疑,二来也不那么令人激动。相比而言,晚期哲学,也就是在各个时代之中的思想,令我更感兴趣,这也激发了福柯。我认为,福柯从未读过《存在与时间》,但读过《林中路》。在那里,人们可以发现特定知识和文化形式的出口。此外,从实存出发思考技术,将技术当作一个人们活动于其中的空间,也总是触动着我。

【访谈人简介】

瓦登菲斯(Bernhard Waldenfels),1934年出生于艾森,1959年于慕尼黑获得博士学位,1967年通过教职论文考试。此后在慕尼黑任教,从1976年起任波鸿大学正教授,1999年退休。受梅洛·庞蒂的影响,他的研究重点之一为身体现象学。在现象学上,他专研的主题有肉身、生活世界、秩序、陌生性、跨文化性、注意力等。同时,他对现象学传统也作出了深入的研究,其中包括对胡塞尔和舒茨(Alfred Schütz)的研究,以及法国哲学家(特别是德里达、福柯、列维纳斯、梅洛·庞蒂)。此外,他在交叉领域,如现象学与心理分析上也有建树。瓦登菲斯与法国现象学有密切关联。在1960-1962年,他在巴黎追随利科与梅洛·庞蒂从事研究,其朋友圈包括德里达、列维纳斯和Cornelius Castoriadis(“想象的共同体”这一概念的提出者)。在二战之后德国现象学逐渐式微,而瓦登菲斯则属于将现象学从法国带回德国的生力军之一。关于此,他著有《现象学在法国》(1983)等书。

在原创性思想上,瓦登菲斯提出了响应现象学(responsive Phänomenologie),这体现在《答案之索引》(1994)与《经验的断线》(2002)等著作中。在其中,经验的被动形式、陌生性之原初现象和对他者的要求起着核心作用。对于瓦登菲斯而言,陌生性不能还原到本己性之上。陌生性乃是非同寻常的(außer-ordentlich),亦即反秩序的。因此对陌生性的研究必然和对秩序的研究相关,秩序与陌生性的关系,就像光和影的关系。每一种秩序都有其界限,它选择了某些可能性,而排除了其它的可能性。而陌生性就在于这些其它的可能性。陌生性之所以是彻底的、不可避免的,是因为秩序永远无法穷尽事物。只有当我们走出形而上学理性至上的传统,重新思考理性、主体、交互主体性等概念时,我们才能经验到这种彻底的陌生性。而陌生性之所以没有得到重视、乃至遭受排斥,恰恰是因为我们习惯于、乃至害怕重新思考我们的形而上学传统。

(湖南大学哲学系 王宏健/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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