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水泥路旁的那一排杨树，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灿烂着碧绿碧绿的叶子。麦地里，老人挺起老腰，摘下草帽，抹了一把汗，微眯着眼，望着前方的那一排绿色巨人，每一条皱纹里都荡漾着笑意。
那些杨树是老人为孙子的出生特意栽的，他逢人就说，将来孙子考上大学，正好把树卖掉给孙子当学费。老人只有一个儿子，但常年在外，于是家里二十多亩的地都落到了他的肩上。老人在地里忙活，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眼路边的杨树，仿佛看见了孙子的笑容。
孙子是老人最大的安慰。十多年前，老人为那些小杨树苗发了不少次脾气。还记得那天一大清早，老人从外面回来，在院子里四处找斧头，怒气冲冲道：“哪个东西把我陈老头的小树苗给撅折了！竟敢把我孙子的学费给毁了！我今天不给你们些颜色瞧瞧，还真以为我陈老头退休了，好欺负啊！”
老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老伴在一旁看着他咬牙切齿，一边担心他的假牙被咬碎掉，一边死拽着他不放，终于孙子从堂屋里踉跄地跑出来，老人顿时舒眉展眼，怒气消了大半，最终避免了一场邻里纠纷。
几天后，老人补上了树苗，比往日更加细心地照料。无论多忙多累，老人都会抽出时间给小杨树浇水，施肥，打药，捉虫……乐此不疲。有时候孙子会陪老人一起，后来树长大了，老人不常去了，再后来孙子渐渐大了，也很少陪他一起了。
其实老人的孙子小时候又矮又瘦，外人见了，不免打趣：陈老头家是不是重女轻男啊？就一个孙子也不宝贝，小孩长得跟豆芽菜儿似的营养不良。老人一听，长脸一垮，竖眉一抬，反驳道：“你懂什么！小男孩子晚长！看到路边那排大杨树没？我孙子以后肯定也能长这么高！”本来还带着气，但提到了孙子，老人心情变好了，眉飞色舞，孙子就是他的骄傲，充满了期待，旁人不能有一点质疑。
孙子渐渐长大，成绩还算不错，真的是老人的骄傲了。孙子上小学时，老人等一天就可以见到，后来孙子上了初中，老人要等一个星期，而现在孙子上高中了，老人要等近一个月才能见他一面，每次都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
等待成了老人生活的一部分。
杨树下，老人的腰似乎弯了。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孙子在家，好上加好。老人站在在院子里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乐呵得很。忽然听见孙子在身后喊：“爷爷， 我比你高了诶！”老人一脸不信，挺直腰杆一个大跨步，站到了孙子旁边，从玻璃门中看见了确实比自己高的孙子。
老人嘴巴微张，嗫嚅几次没开口，围在杨树一样高一样直的孙子身边走来绕去，右手抬了几次还是放下了，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里满脸皱纹的自己，转身进了院子，右手背在身后，继续朝门外走，步子缓慢而坚定，老人的腰，明显地佝偻着。
老人不知道，在孙子心里，他是世界上最高大最伟岸的人，正如路边那一排他亲手栽的杨树。
写于2012年3月《十年树木》
改于202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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