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回城，九月尤其上幼儿园，我的作息渐渐恢复正常，早睡早起，不再熬夜。以前惯于夜间写作，肉身与精神一同与黑暗搏击，如今改作清晨，五点钟依稀深沉的夜色和寒意，加上从心底缓缓浮起的饥饿感，构成了写作者梦寐以求的激情。与写作大抵同时，曙光突破长夜的防守，在大地推进，缓慢、坚决而势不可挡。可惜我的写作状态不能如天光降临这般美妙，反而常常陷入滞涩，吟罢低眉无写处，时代的留白，显出的尽是幽暗。
这个时代显然不是写作者的福地。譬如时代的创造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倘若忠实纪录时代的行程，虽然能够成就魔幻现实主义——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现实魔幻主义”——的作品，却不得不直面纷至沓来的各种风险。当年一道跋涉的朋友，如今转行的转行，封笔的封笔，所余寥寥数人，其写作不时陷入悲情。其实我们所置身的这个冬天并非特别漫长、寒冷，只是人心被另一种冬天所冻结，悲观的气息漫山遍野，哪怕是新年祝福，都笼罩于愁云惨雾之下，与时代的冰雪色调遥相呼应。时代的荒寒令人沉吟不决，人心的荒寒令人意兴阑珊。
这两年四处讲座，常被问及对未来的预期，如实作答之后，心底不免纠结：一面劝人做好冬眠的准备，一面却不愿传播悲观的情绪。因为悲观以至绝望，并非当下社会的解药，除了有助于我们认清“可怜的人间”，几乎别无用处，如果一味渲染，也许会沦为毒药。然而悲观之后，该当如何呢？……今天有人来求祝福语，我照例送上了“努力加餐饭”，这场与时代的马拉松比赛，身体是最大的本钱，肉身的强度将决定精神的韧性。他说自己已经两百斤，不能加餐，而需减肥，令我再赠一语。其时我正微醺，凌乱的脑中忽然浮现了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
“天太黑，夜太长，请努力记得光的模样。”
2017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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