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裴晓锋
中国古代诗人的诗作中都蕴含着最淳朴的自然法则。梅、兰、竹、菊、松、柏、莲等自有品格的植物,便闯入不同品质诗人的眼中,大放异彩。
而诗人自古多以雅士自居,雅就要雅到极致。
'独爱菊'的陶渊明便是爱菊的象征,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被后人奉为圭臬,被后人冠之为:菊花花神。而菊花被人们称为'花中隐士'。
从古至今,文人雅士都特别钟爱咏菊、画菊。
或娇艳,或冷峻,或野逸,或清高,寄寓着文人雅士不慕名利、独具风骨的人格理想。
雅士咏菊,始于屈原,到陶渊明、钟会,一直都受历代文人追爱。
文人画菊,兴于唐宋,盛于明清。唐宋时期重写实,明清时期重写意。
在唐宋之前,我国已有源远流长的种菊、赏菊、咏菊的传统,形成了独有的菊文化。
菊,在古文献里作'蘜''鞠'。
《礼记·月令》曰:'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尔雅·释草》曰:'蘜,治蘠也。'晋郭璞注:'今之秋华菊。'宋陆佃《埤雅》云:'菊,本作蘜,从鞠。蘜,穷也。'
最早赋予菊花之美含义的是屈原,不仅最早以菊入诗,写菊花可以食用,还以菊花寄托理想。表明洁身自好、不随流俗、不与朝中奸侫同流合污的节操。
《楚辞》:'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陶渊明诗丰富了菊花的文化,菊花的特别之处是在众花凋谢后,独自在寒霜中开放,这种傲霜精神,正是陶渊明所追求的。
陶渊明《和郭主簿》诗:'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从此,菊花有了'霜下杰'的美名。被后世定位为'花中隐逸者',与梅、兰、竹并称花中'四君子'。
《菊花赋》:'故夫菊有五美焉:圆花高悬,准天极也;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颖,象劲直也;流中轻体,神仙食也。'
钟会从菊花的形状、颜色、花期、气候、利养生等方面赋予菊花五种美德。
'圆花高悬,准天极也'是君临天下的气势。
黄巢、朱元璋都用此意抒发过王者之志。
黄巢《题菊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罢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朱元璋的咏菊诗霸气丝毫不亚于黄巢: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骇煞。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是黄菊花为菊中之尊。
黄色是土的代表色,也是帝王之色,又兼具'中和'之美。
所以无论菊花的花形和花色,都具有王者风范。
'早植晚登'是菊花有'君子之德'。
菊花与其他花一起种植,百花凋谢之后才开放,不与百花争艳,义让群芳。
'冒霜吐颖'是菊花迎寒霜而绽放的'劲直'品性。
'神仙食也'是菊花可延年益寿。
从战国至汉魏,一直有九月九日饮菊花酒的习俗。
屈原《离骚》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西京杂记》载:'汉武宫人贾佩兰,九月九日佩茱萸,食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盖相传自古,莫知所由。'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也记载:'菊花久服能轻身延年。'
陶渊明明白'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
唐宋时期擅长画菊花的名家有黄荃、赵昌、徐熙、滕昌佑、朱绍宗等。
宋末元初的郑思肖,以擅长画兰花闻名,但他自号'菊山后人',这是缘于他的父亲号'菊山'。
郑思肖虽然没有菊画传世,但他题画的菊诗却将菊花的傲霜精神表现到极致。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
元代以后,文人画家多用写意技法取代唐宋时期的工笔技法画菊,'笔不周而意周',着重表现的是菊花的文化内涵。
工笔技法的菊花
明代徐渭,擅长大写意画菊,画面的干湿浓淡变化出神入化,把菊花的冷峻和野逸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末清初的恽寿平画菊兼工带写,开创了'色晕水染'法,淡雅中见绚丽,精致中见自然。
清代石涛、八大山人、郑板桥等更善用笔用墨,以墨勾勒,或点或染,画面的神韵颇为清高。
近代画家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等也有许多笔力雄健、气势磅礴的作品,使菊花傲霜凌寒之气跃然纸上。
至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意境,更几乎是所有钟爱菊花的文人雅士避不开的题材。
纵观菊花之美,既有儒家所崇尚的君子之德,又有道家所推崇的隐逸之风,还有普通人所追求的健康长寿。
在文人画家笔下,菊花不仅仅是自然之花,更是君子之花、隐逸之花、长寿之花。
菊花作为'花之隐逸者',与陶渊明交相辉映。
陶渊明是'性本爱丘山'的山野村夫,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硬气书生,他在少年时就有很高的志趣。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这是年少时热爱自然的陶渊明'不争'的恬然自适;'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这是心怀济世之志的陶渊明'争'的豪情壮志。
29岁的陶渊明出任州祭酒(此官职具体负责事务尚待考),不能忍受官职的拘束,辞官回乡。州府又召他做主簿,他不接受,两次半途而废。
此时的陶渊明虽然心有不甘,无奈选择了过田园生活,靠耕种自给自足,这是他的'不争';却又因劳累病倒,让妻儿都挨饿,让他不得不'争'。
退隐田园多少有点不舍,但不与百花争春的境界,陶渊明傲然不群、不从流俗。
陶渊明的名士之名,终究是受当朝权贵青睐的,再次拾起年轻时的青云之志,陶渊明又走上了仕途。此时的陶渊明多少是有无限的壮怀与雄心的,想要为国家做点事。
权臣桓玄和刘裕代晋的野心渐渐暴露,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斗争此起彼伏,陶渊明彻底感受到了官场的污浊与黑暗。
如果说之前的出仕是因为陶渊明县官职太小的话,这一次陶渊明是有升迁的契机的,可家国情怀,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操守,让他无反顾地选择了再一次离开。
象征性地当了八十天彭泽令,留下一句'不为五斗米折腰'和一首《归去来》,作为他出仕的终结和隐世的开始,从此终生不仕。
再次归隐田园,陶渊明真的实现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理想,'我醉欲眠,卿可去'是他的纯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他的田园生活。
苏轼《题陶渊明饮酒诗后》云:'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
菊花成了陶渊明的最爱,种菊、咏菊是他精神上的代表和寄托。不仅体现着他的'不争',其实也暗喻着他内心深处的'争'。
满腹经纶的陶渊明,难道真的甘心当一个隐士吗?
答案是:不。
陶渊明曾踏入仕途,也曾想报效祖国,匡扶天下,有他无限的壮志与雄心。
只是,彼时的官场是个污秽之地,清高自洁的陶渊明选择离开,但离开的背影中有他无尽的不舍与遗憾。
菊花里不仅有陶渊明的隐世情怀,也有那怒而不显的君子风范。
在陶渊明的菊花中,藏着壮怀,藏着不舍,藏着雄心,藏着遗憾,更藏着一切。
出仕的壮志,隐世的高洁,都是隐士情怀。
出仕与隐世,是两种人生最求。有人说这是矛盾的,在我看来并非如此,其背后都是陶渊明的情怀,出仕是家国情怀,隐世是人生情怀。
陶渊明真的不愿意出仕入世吗?并非如此。
他说'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时候岂不是正身在官场?
那么,我们又该怎样去理解陶渊明这样的名仕对于出仕和隐世的选择呢?
以才学品行而言,陶渊明绝不是山村野夫。
才学鞭策着陶渊明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可官场的黑暗,让他对朝廷失去信心,官员们之间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让他身心俱疲。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宁可选择隐居也不入朝为官,但并非在本质上就讨厌入朝为官。
儒家学说重要的一点就是:积极入仕。重要途径就是:入朝为官。
提倡文人学子通过才学为社会创造利益;通过权利去造福百姓。
深受儒家学说影响的陶渊明对于入朝为官这件事本身是不会反对的。
但是陶渊明本命的清高,让他对朝廷的政治氛围有着极高的苛求。
也就是说,在政治清正廉明的时候,心甘情愿的入朝为官,但是在政治黑暗的时候,又会选择与世俗同流合污。
出仕是理想,但在抱负和政治之间的矛盾,让本心不许自己与世俗同流合污,隐世就成为一种必然。
陶渊明的出仕受生存的影响极大。
魏晋时期的官场浮华而黑暗,陶渊明对这样的黑暗是不屑一顾的,很多时候宁愿面对着五柳写诗作赋,也不愿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当中费尽心思地寻找出路。
但是生存问题是困扰陶渊明的一大主要问题,所以很多时候,陶渊明在最基本的生存问题面前,不得不选择进入官场。
一而再地出仕隐世就是他面对生存不得不做的妥协,也曾经去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但作为文人雅士本命里的清高却不允许他向世俗低头。
早期在反反复复的出仕隐世中纠结,或囿于报国无门,或囿于生活清贫,除了其洁身自豪的品格,生存问题无疑是最大的困扰。
菊花还在,陶渊明靠着南窗,赏菊寄情怀。
他'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也'鸟倦而知还'。
'草盛豆苗稀',他仍'带月荷锄归。'
'世与我而相违',他也'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皆以菊言志。
也许正是仕途的不如意,他的视线转向学问,中国文学史多了一颗耀眼的星辰,也照亮了我们的归去来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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