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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词的开拓者柳永

在我国曲词史上,有一位开拓慢词,转变词风,使词从狭隘的上层社会返回到市井里巷的杰出词家。他,就是柳永。

柳永生于宋太宗太平兴国5年(980)左右。原名三变,字耆卿,又字景庄。排行第七,又叫柳七。官至屯田员外郎,故称柳屯田。祖籍河东(今山西),后徙足福建崇安。宋初,崇安属建州。'建州至宋而诸儒继出,蔚为文献名邦。……家有诗书,户藏法律,其民之秀者狎于文。'柳家住在县东南80里的籍溪白水村(今下阳乡茶景村)金鹅峰下。

柳永祖父柳崇,以儒学闻名。崇有六子,先后做过南唐或宋的官。柳永父亲柳宜,任南唐监察御史,入宋后任沂州费县令,宋太宗雍熙二年(985)考上进士,官终工部侍郎。宜有三子,依次名三复,三接,三变。三复于宋真宗天佑二年(1O18)中进士,官至比部员外郎。三接和三变都是仁宗景佑元年(1034)及进士第,官至都官员外郎。他们三兄弟都有文名,时称'柳氏三绝'。

生在这样的'文献名邦',官宦门第,柳永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文化熏陶。

少年柳永在崇安,勤奋读书,吟课诗词,因此'少有文名'。一次,他到武夷山游览,即初露词锋: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麟稳破非烟,何处按云轩?

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几回山脚弄云涛,仿佛见金鳌。(巫山一段云五首之一)

词人概写武夷内山三十六峰和九曲溪实景后,展开想象的翅膀,把奇异风光编织到美丽的神话传说之中。巧妙地抒发了他向往神仙般逍遥自在的生活情志。其中'有飘飘凌云之意。'由于他的词写得好,受到了朱熹的老师刘子翚的称赞:'钩章棘句凌万象,逸兴高情俱一时!'白水群众至今还称柳永是'鹅仔峰下一枝笔'。

因为柳永的父亲,叔父们先后在汴京(今开封市)做京朝官,柳永于是来到了京都。

当时的汴京,'八荒争湊,万国咸通,'相当繁华。与此相应勾栏瓦舍,酒楼伎館,到处开设,'耍闹去处,通霄不绝。'由于国家的统一,政治局面的相对稳定,统治阶级中滋长了一种享乐风气,征歌选舞,夸豪竞奢,把'四方执艺之精者'尽录'在籍中'。也即集中了一批填词作曲的能手,加上最高统治者(宋)'太宗洞晓音律,前后亲制大小曲及因旧曲创新者共三百九十……'这样的推波助澜,东京便出现了一股到处争唱新声,新调,新腔的热流。这就必然要求词

人们为大量的新曲创制新词。本来打算进京考进士的柳永,因为通晓音律,自然也就被卷入到这股热流中去,并且立即成为蜚声词坛的一名'流行词'新秀。

叶梦得说:'永为举子,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他本人也以多才多艺自许:'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传花枝)因此很讨乐工伎女们的喜欢。歌伎是那样央求他写词:'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珊瑚筵上,亲持犀管(笔)旋迭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玉蝴蝶)而身为'举子'的柳永,经常出入于曲坊伎館,甚至索性住进'小曲深坊',与乐工歌女们面对面切磋琢磨'新诗小阙'(郭郎儿近拍)。词填成后,反复修改,几经润色:'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挼(展平。)'(西江月)

他的词写得有真情实感,通俗易唱,往往一脱搞,就有人传抄,教唱,不胫而走。不仅一般市民,文人学士争唱,就是达官贵人,皇帝老子也在偷偷传唱。'后山诗话'这么说:'柳词骫骳(纡曲)从俗,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宴,必使侍从歌者再三。'赵祯犹且如此爱好柳词,别人就不必说了。这样下到平民百姓,上至宰府皇帝,都知道当今有个柳三变,是创调填词的高手。

尽管如此,不幸还是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有一回,后宫竟也在教唱他的'倾杯乐,禁漏花深'词。这还得了!标榜'留意儒雅,务本向道'的花花少帝赵祯及一帮道学官僚当然不会放过他。他们抓住柳永出入曲坊伎館的行为,深斥他'薄于操行。'并从题有他'进士及第'的榜上除名。宋人吴曾和胡仔记载了这件事:赵祯皇帝临轩放榜,问侍从:'这不是那个填词的柳三变吗?'待从回答:'是。'赵扳着脸孔说:'让他填词去!'为什么只许填词,不许中进士呢?据说是他'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有伤'风雅'。

本来抱着仕进欲望的柳永,遭此意外而沉重的打击,愤懑极了,他做了首'鹤冲天'词说: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其中发现了不可遏制的牢骚不满,活画出他那恃才自负的神态。并打算以美伎,醇酒来慰藉受创的心灵。词这么写,柳永也就这么做。他斗气地挂起'奉聖旨填词柳三变'的招牌。'日与儇子纵游娼館酒楼间,无复检约。'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忘怀仕进。

汴京时期柳永词的主要内容是抒写男女恋情,反映伎女的生活愿望与要求,描绘京都的繁华和揭露贵族的奢侈生活。此外也有少量吹捧最高统治者和粉饰歌舞升平的谀词,就思想境界来说并不高。

在这期间,柳永先后多次外出漫游,动辄'经年',暌违'岁久'。漫游路线主要有三条,一是从汴河泛舟向东,游览了苏州,扬州,然后向南到杭州,会稽(今绍兴)等地。.二是到长安(今西安)。三是长游成都,荆湖南北(相当于今之湖南湖北)。

这几次长游,涤荡了柳永久困汴京的萦烦情怀,开阔了词人的眼界,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小词,长调,无论思想内容和艺术技巧,都臻至成熟的程度。如'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词写于1003年秋,是赠给宰相兼两浙转运使孙何的。孙何门禁甚严,柳永想谒见而不能,就作此词央求名妓'楚楚'歌孙席前。孙问知是柳永所作,赶快迎他入席。所状杭州市井的富庶,风光的壮丽,确实令人羡慕不已。据说后来金主亮看到这篇佳作,竞引起投鞭断流,立马吳山的念头。

漫游期间写的'雨霖铃',更是代表柳词风格而被传颂千古的精品,全词如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词抒写柳永将要出发漫游,与其所爱恋的女子难分难舍的真挚情感。景,事,情浑然一体,极富艺术感染力,曾触动过多少怀有离情别绪的人们的心弦。

漫游之后,他再次赴进士试。正巧景佑元年(1034年)正月。赵祯命翰林学士,浦城章得象等人权知贡举,又令'进士五举年五十,……虽试文不及格,毋辄黜,皆以名闻。'无论岁数,应考数,还是才学,柳永都在必录之列,这才豋了进士第,这时柳永已经五十三,四岁了。

这一年春3月,柳永即赴睦州(今浙江建德县)任团练推官,供职甚勤,又有文名,才一个多月,州守吕蔚就赏识他。与监司联名向朝廷推荐,但遭到侍御史郭铨反对,说:'三变释褐未久,善状安在?蔚私三变,不可以。'赵祯耳朵软,轻听谗言,以'初任官须成考,乃得举著为例。'为名,堵塞了柳永进一步仕进的道路。

不久,柳永被调到定海(今浙江省内)晓峰盐场任监官。一般人认为柳永是个'浪子词人',却不知他还是一位深切同情当地盐民疾苦,反对官僚地主盐商残酷盘剥(炉户)的名宦。在此任上,他做了七言三十二韵的'鬻海歌',具体反映了'鬻海之民'砍柴煮盐,如牛似马的繁重劳动和'官租未了私租逼'的被剝削苦况。表达了'安得母富子不贫','甲兵净洗征输辍'的政治理想。此外柳永还任过余杭令,泗州(今江苏盱眙县)判官,在江浙当地方官足有10余年之久。

1044年9月以后,柳永入京为太常博士,授西京灵台令。皇佑中(1049一1053)迁屯田员外郎,可是又得罪了赵祯。一次天上出现老人星,宫廷以为祥瑞,赋词庆贺。太史官推荐柳永应制,作'醉蓬莱'词,赵祯见词头一'渐'字开始皱眉头,当读到'宸游凤辇何处?'脸色都变白了,因为与他作的真宗挽词句子暗合,再读到'太液波翻'句时,便勃然大怒,骂道:'何不说太液波澄(挽词有'波澄',同'波翻'合!)把词稿朝地上一扔,表示此词连同此官没有用了。从此,柳永'流落不偶',大概在1053年前后,悲惨地死去了。棺材寄在润州(今镇江市)僧寺。州守王和甫求其后不得,替他出钱埋葬。葬地在北固山下。还传说柳永身无分文,群伎集资葬柳,春天一起到他的坟上'吊柳七'。

柳永留下了一部'乐章集'。存词194首(慢词103首),用了十七个宫调,近百个词牌。其中只有4个调,21个词牌,明显采用前人的。其余都是他创制的'新声'。慢词一经开拓,他就获得了与小令同样的地位。柳永对词的贡献,主要的也在于发展了慢词的形式,丰富了词的艺术表现手法。概括柳词的基本特点,可以归纳为三点:一是长于写实铺叙,委婉曲折。二是融情入景,或景虚而情实,如'八声甘州'。或写景始则情隐不露,而后一喷而出者,如'夜半乐'。或有景,情交错抒写,情景相得益彰者,如'卜算子慢'等等。三是语言明白如话,'俚不伤雅,雅而能俗'。正因为如此,柳词收到了'雅俗共赏'之功,在当时就有广泛影响。'避暑录话'引西夏一个归朝官的话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它甚至传到异国去。'高丽史,乐志'就载有柳词。当时和后世学柳词的人很多,形成了一个清新婉丽的艺术流派,即婉约派。直接学他的有沈唐,王观,晁端礼,曹组,万俟咏,黄庭坚,秦观,周邦彦,乃至轻视柳永的苏轼,李清照,也受柳词的影响。至于柳词对金,元戏曲和明清小说的影响,更是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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