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詞之於詩、或目之爲小道、蓋惑于言志緣情之說耳。然詞與詩初非二道、猶支子之于大宗也、溯其原則一也。聞樂而興、依樂而賦者、詩也、亦詞也。詞者、猶言司也、所以司其言者也、言爲心聲、而大命往往隨之、可不眘乎。春秋之世、諸侯聘問、皆賦而觀其志、故夫子嚴過庭之訓。詞者、猶言祠也、所以重宗廟也、鄭衛之聲、衰德繋焉、故夫子懼而放之、恐其亂雅樂也。陵夷至於晚唐五季、禮樂崩隳、禽獸逼人、而詞與詩始判然分焉。有溫韋諸公作、託於香草美人之思、而寄江湖廊廟之憂、風雅之餘緒也、而詞體始尊。逮至天水一朝、而詞道大盛。東京之時、承平日久、一時作手如眉山蘇公、淮海秦公、錢唐周公、所發皆平和中正之音、譬之於詩、其爲二南乎。南渡之後、外不競於強虜、内受制于權臣、而番陽姜公、濟南辛公、四明吳公、錢唐張公、山陰王公相繼崛起、騰天潛淵、窮古今未有之變、嗚呼盛矣。譬之於詩、其周之東乎。元明二朝、北曲漸興、雖不乏作手、而去雅正益遠。有清詞學復盛、遠軼元明而接武兩宋、然多彫鏤過甚、終不及兩宋之渾成。惟江陰蔣鹿潭、歸安朱彊邨二公得摩宋賢之壘。降至國朝、惟數三家村學究、醉飽之餘敲壺而歌、以自附於鐵板銅琶之列、亦何足譏哉。余生於南宋故地、群賢之所遊焉、齠嵗好詞、慕東坡稼軒之壯闊、及長、稍試爲之、好白石玉田之清剛、然落筆輒流於空滑、與浙西末流無異也。頗思以清真夢窗之密麗救之而未能、蓋天分所限耳。遂棄去不復爲。舊作或不存、以辛巳以來略關於雅正者裒爲一集、凡三十餘篇、而未有名焉。乙酉北遊京師、效樂笑翁之所爲也、其失意亦近之。乃悟行止之際、所關甚大也。在艮之彖曰、艮止也、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遂名集曰艮止、志過也、且儆出位之思。他日之作、或亦有時乎。丙戌冬月錢唐錢之江子南自序。
壺中天 長城極目
雲崖疊翠。擁雄關表裏。層台森矗。一閉泥丸成鎖鑰。天險何勞賁育。敗木梟鳴。行人蟻聚。黃土銷殘鏃。挾濤東去。怒松時撼深谷。 我欲長嘯淩空。餘音嘹唳。怕有蛟龍伏。負勢驚飛還矯首。風雨神州沉陸。寒玉蒼蒼。劫埃滾滾。千載聞歌哭。峰頭回望。夕陽山海之麓。
臺城路 聽雨
罥絲無奈殘春去。青青故園煙樹。舊市餳簫。深街紙傘。忍向紅橋凝佇。昏燈自語。對塵袂經年。坐成遲暮。惻惻輕寒。葬花天氣似前度。 青衫俊遊幾許。綠蕪遮望眼。雲水伊阻。過耳東風。桓伊舊笛。吹老河山無主。茫茫遠浦。認雨外樓臺。雨中歸櫓。薄酒殘歡。莫教輕付與。
齊天樂 登禹陵
幾回魂夢山陰去。依稀舊時池沼。頹木蒼嵐。盲風怪雨。吹上故宮簷草。龍山夭矯。正懷古無徵。暮鴉聲悄。窆石光回。至今寶氣動昏曉。 憑軒回望兩浙。想神觀萬里。飛越雲表。石匱金書。刑臺落日。勝跡總成憑弔。茫茫越嶠。寄一點愁心。海天俱老。歲晚歸來。可能逢荷蓧。
壺中天 登臥龍山越王臺
鷓鴣啼處。莽山川。葬送禹之遺烈。草木荒披思帶甲。天遣沼吳存越。飛翼樓空。若耶溪冷。華表悲風歇。鬼雄猶護。老松聲作金鐵。 坐閱陵谷千年。蕭蕭種墓。鳥跡雲邊沒。我欲登臨望鑒曲。三尺素綾如雪。廢壘殘題。青山峻骨。萬古俱磨滅。棹歌歸去。五湖應是明月。
永遇樂 登北固山多景樓
第一江山。登臨依舊。殘日煙渚。失路孤臣。神州雪涕。極目空吳楚。百年形勝。遺民指點。霸氣消沈今古。想歸來。扁舟散髪。濯纓濯足清苦。 蒼茫眼底。金焦隱隱。一線亂山如堵。混混魚龍。夢夢塵世。波冷馮夷舞。竹西遙望。長風吹送。此意老松能語。危欄外。寒潮猶帶。鶴林暮皷。
雙雙燕 詠燕
蹴花俊影。正王謝樓臺。舊巢誰主。三春心事。還擬背人低語。翠尾盈盈自舞。悄拂過。垂楊遠浦。斜風盡日差池。時落雕梁爾汝。 微雨。年年弱羽。記霜雪飄零。海天儔侶。茫茫雲水。認取故園歸路。還怕東風遲暮。應笑我。相留無據。愁看掌上身姿。幻作玉釵飛去。
高陽臺
側柏嗁烏。虛簷誤燕。中庭立盡殘更。雨冷花昏。匆匆夢過前生。青燐不辨來時路。溯溪雲。萬壑流聲。望層城。漁火微茫。夜氣縱橫。 洞簫一縷重樓外。把湖山古怨。吹到天明。碌碌年華。不應仍是飄零。殷勤惟有隋堤柳。似相留。逆旅歸舲。正消凝。鷗鷺忘機。碧樹無情。
壺中天 登靈隱寺藏經閣
化城極目。正風煙無盡。靈山高卓。直向浮雲生羽翼。來聽暮潮盤礴。貝葉傳經。金沙聚塔。縹緲聞天鐸。登臺彈指。一聲春意蕭索。 誰信杖錫重來。渾然不記。石上三生諾。惟有到門春澗水。太古泠泠鳴壑。鷲嶺猿哀。支公鶴老。欲去田衣薄。忘言凝佇。靜中花雨吹落 。
一萼紅 重過老廟
步清深。正神危帳暖。樑藻動龍吟。翠葆歸時。庭柯凍折。共此天海愔愔。近殘臘。音塵不到。俯仰處。終古暮雲沈。槐市重來。香融鳥靜。催老秋心。 廿載飄零意緒。似爐煙澹裊。沾惹衣襟。往者堪哀。他年誰記。惘惘還怕追尋。九原冷。幽明路迥。想衰謝。都付子桑琴。惟有青紅燭火。然到如今。
水龍吟 人日登大明寺平山堂
水雲遠帶山容。天分江影平於檻。湖山賓主。一杯欲酹。寒波澹澹。林表明金。舟痕紆綠。歸鴉數點。正蕪城登眺。錦帆行處。凴欄久。浮雲斂。 千古文章光燄。向尊前。照人胷膽。翛然遺世。先生與我。相望無念。十里春風。百年歌吹。一聲鐘梵。待披襟。立盡橋頭殘月。聼松濤撼。
壺中天 人日謁史公祠
英靈未歇。繞崇祠。歷歷雲旂風馬。欲薦溪毛重叩首。亂葉蕭蕭鳴瓦。廊廟城狐。生民芻狗。取義公仁者。乾坤清氣。與公同此奇夜。 追撫邗上風流。絃歌宛在。寂寞寒潮打。嶺上梅花如有信。故故向人低亞。挽日孤戈。經年抔土。青史憑誰寫。挐舟東去。斗牛光燄相射。
法曲獻仙音 與留社諸子弔彊村蕙風墓址
歧路逢公。土花搖碧。永日懷人心緒。野老吞聲。九原沉寂。天教更續簫譜。折檻處。兵塵暗。茫茫茂陵雨。 道山路。漫追尋。足音如在。都化作春水亂山終古。月冷玉珂歸。想棠梨。開謝無主。喚起先生。問斯文。天意何許。但風吹墓木。莽莽具區龍語。
望海潮 三衢懷古
路窮天出。濤生崖斷。何人開闢初蒙。襟扼浙閩。屏藩吳楚。重關遠控蠻賨。巌壑暮雲封。看浮塵洗淨。山海真容。獨上譙樓極目。雨後氣猶雄。 蟠江夜走螭龍。閱南來舟楫。東魯歌鐘。布襪青鞋。餐霞飲露。三生又躡樵蹤。往事付冥鴻。向人間俛仰。白首飛蓬。惟有中天古月。冷照碧芙蓉。
鵲踏枝 中秋有感兼自壽
涼吹暗回胸次迥。擾擾依然。鏡底山河影。曼衍魚龍燈市警。披衣坐盡孤光冷。 三十一年渾未醒。醒也無聊。哀樂同飄梗。往日軒渠猶耿耿。他時記取清歡永。
夜飛鵲 與留社諸子謁孔廟分韻得燈字
龍吟送秋去。鴟尾軒騰。斜日殿宇崚嶒。愔愔重謁泮池水。庭槐吹上觚棱。殘碑漫輕拭。問三千年事。杞宋無徵。乘桴海上。此心在。天道如恆。 回首畹蘭零落。須喚起前脩。枹鼓相譍。休話昆湖劫墨。只今誰向。風雨懸燈。浩歌弄月。莽河山。都付孤凴。但沈沈永夜。清霜萬里。聊試堅冰。
石湖仙 歲暮寄子雲
蒼茫平陸。送風雨殘秋。山鬼歌哭。雲路舄飛迴。晚江空。蘆花為宿。淒涼身世。念歲歲。考槃巖麓。幽獨。向夜闌。更倚脩竹。 三生寄形大化。認重來。揚塵變谷。忍說堯寒。悵惘昆湖凝綠。故國瘡痍。故人南北。此身何屬。休極目。歸途渺渺聞鵩。
浣溪沙 甲申謁明孝陵
落木渾疑六駿嘶。嶔崎遙想銳頭兒。江風只送杜鵑啼。 雲物已隨王氣盡。逝川不為祖龍西。蔣山暮靄至今迷。
霜花腴 夜飲聼粵伶陳慧嫺舊曲
素絃乍拂。動苦吟。孤檠夜語曾諳。聲起雲遲。曲終人散。江天鵠影空涵。故懷久緘。二十年。都付僧談。聼清商。還繞空樑。問君真解賦香匲。 飛閣坐追馳景。甚勞生密勿。又理征衫。哀樂能言。浮沈無據。尊前細雪吹檐。嘆之再三。為舊容。凋謝優曇。念知音。立盡重堦。此心何以堪。
無悶 大雪登吳山絕頂獨酌並寄子雲弱侯二兄索和依夢窗格
江濶雲沉。崖斷路折。海國平收指掌。綴鱗甲漫空。頓成蒼莽。朔氣冷侵衣袂。試小立。危亭群峰上。聼水聲終古。蕭條萬吹。遠囘千嶂。 奇狀。竟獨往。向世塵跡消。此中閑想。又吹落疏枝。似人飃蕩。眼底風雲幻滅。喚筇去。江梅衝寒放。乘醉下。移櫂清谿。夜月正堪尋訪。
西溪子 丁亥秋祭西溪兩浙詞人祠
渚岸垂葭浮野。蘇世秖君剛者。篆香縈。修禊處。今如許。忽被西風吹去。杯酒薦詞靈。冷秋聲。
鷓鴣天 車過東魯次子雲韻
孤鳥決雲攸逝兮。寒燈淺繪遠山眉。登車長揖東皇去。萬里崇朝霈若時。 天欲暮。景參差。平生射月困於泥。豈真吾道終窮日。爲向巫咸再卜之。
八聲甘州 丁亥夏至侍綠痕師登鼓浪嶼，值延平郡王薨三百四十五年忌日
嚮青溟。萬有赴銷沈。腥風送龍吟。儘波連閩嶠。光搖蜃藪。吞吐晴陰。旦暮鯨漦鼓岸。猶作不平音。草木荒涼處。故壘蕭森。 謾憶中流擊楫。指家山一髮。灑淚盈襟。又南風如訴。何事此登臨。挽孤戈。斜暉戀岫。若斯人。終古竢精禽。遺容在。問公無語。天海愔愔。
醉太平 贈胡僧時廿二年
寒鐙在衢。疎星在湖。相逢欣指頭顱。似依稀故吾。 春光又臞。餘音漸枯。都門旗鼓須臾。有幽蘭未屠。
留以存脈 文以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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