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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散人 | 嶺頭拾雲集 丁酉年分體刪存

 




高語含,字唯止,號忘川散人、非道居主人,京兆人也。九七年生人,中央民族大學哲學院一五級在讀。承社、唐社社員。少恬曠,喜幽獨,讀莊老而私淑之。最嗜玩其義理,與西學相參,每決疑谳,必述以篇。兼習辭章,率以清空爲致。嘗飲于市,酲,乃自題曰:“倒入醉鄉追輔嗣,落壺誰解道生章。”語出辄能莫之易,亦必勉勖以圖贻笑耳。



 

味道齋按:忘川散人詩轉學多家,然審其會歸,則極言妙悟,祖述王孟,非其流而莫取。其《觀復詩社成立啟》云:“詩者,大言也。非大言無以標大美,非大美無以充大言”、“ 指物稱名,未離日用之中;寄言措意,時逸塵垢之外”,蓋心契釋老,直以詩文為合天之具、應物之機,故非惟鄙薄江西,及於唐音亦多趣舍,忌用典而尚白描,逢言以一清字判之。其學中唐則韋柳、錢劉,晚唐則姚賈,學宋則林君復、王介甫,并愛九僧四靈、白玉蟾輩。由是轉出,於詞則亦貴清空疏宕一境,故家法白石玉田,而情味尤類樊榭。其失固尚清疏而無頓挫,其擅則琢字句以返自然,絕句如“偶値行僧惟一笑,莫將閑語亂鶯聲”、“把卷不成歌倚棹,一聲欸乃一山青”,精警處有宋人面目;五律如 “日冷浮幽瀨,鍾疏間白雲”、“燈殘松影合,月近瓦霜深”,於景聯見鍛煉而絕生造。今學者標領法度,多以王孟為不可師,散人獨舉此自況,蓋惟絕學以性情合之,故克有得。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況道僻徑以窺大原者乎。

 

 

  

 

五言律詩十首

 

 


與友人宿太山


山照薄於酒,樽空畱使君。吟歸千壑影,醉起半身雲。沙凈隔江辨,風疏近月聞。高懷宜永嘯,松底莫辭勤。

 


丁酉季夏早赴靑城有懷


曙色連靑壁,懸橋界世氛。竹深空院閉,煙際亂鷗分。日冷浮幽瀨,鍾疏間白雲。巖高當一臥,遍註五千文。

 


暮遊眞覺寺欲還二首



其一


空門餘落照,倚坐尙孤吟。寒鳥下階寂,重崖接暮陰。燈殘松影合,月近瓦霜深。觸目皆清賞,無勞攝此心。


其二


疏鐘絶空寺,屐響過墻陰。月漫溪光冷,煙歸徑草深。苔痕長積瓦,鹿跡未殘林。塵外無今古,翛然獨抱琴。

 


八月十二日會飲齊東酒肆


久客幸從遊。蓬瀛望欲收。蟬驚風葉露,月上海城秋。玉杖朝遺世,微燈夜在樓。言深徒勸盞,各釀一家愁。

 


夜宿禪寺二首



其一


停舟趁晚晴。長是負鷗盟。鐘斷餘蟬噪,庭深減客行。临江漁火暗,照月草衣輕。論到無生理,空山木落聲。



其二


斗轉對孤吟。風斜過我襟。霜猿啼月小,老木變秋陰。閑臥燈窗下,細聽玄草深。迎人僧起坐,簾廡自森森。

 


秋日江畔聽琴


但聞聲外致,何事患從違。萬類遷今昔,一弦亡是非。林泉澄素抱,風物感清機。寒鴨葦中近,晚香籬下微。葉飛江館瘦,雁落嶺雲稀。白首歸斜照,玄髫戲竹扉。浩歌誠可縱,塵想竟無依。解帶將何往?煙沉舊釣磯。

 


暮秋山行偶见残菊


拾花當晚風,久視忽如故。倚澗各清寒,欲歸同歲暮。疏燈亂急溪,缺月漏深樹。但白鬢邊絲,無臨天外路。

 


八月廿二日夜江邊送友人達旦


繫棹空江曲,寒潮送月還。一聲霜笛絕,千里客行艱。宿雨杯间盡,重山畫外殷。惜君非斷梗,終古望鄉關。

 

 

七言律詩九首



九月十三日登樓雜感


野氣侵衣晚入樓。裁詩殢酒過殘秋。忍從寒照呵吟筆,怕嚮人間放醉眸。一棹曾無獨醒嘆,五湖猶有未馴鷗。君看北闕煙成陣,谁化卿雲簇冕旒。

 


客至


雲深不覺出蒹葭。泛到吾廬日已斜。欄角何曾聞畫角,水涯依舊寄生涯。慣看西嶺濕烟草,惟恐東風辭杏花。窗下征塵慵未掃,怪來詩酒勝餐霞。

 


聽潮


經年夢短況潮歸。萬里風驚雜雁悲。落落清商空外促,蕭蕭孤館月中危。臨川每笑身非我,散髮忽慚霜似誰。翻浪元無終古恨,浮槎信有白雲期。


 

遠行客


問君何計往淹畱。欸乃聲銷不繋舟。雪岫鐘煙埋古樹,殘霞錯彩變浮漚。丹丘日外夢難企,緗素塵中柬易投。長嚮牡丹花下醉,詩心猶可恃風流。

 


冬夜自題


霜雪未從雙鬢開。每侵胸次積深哀。漸知朝市煩形影,長共乾坤疏往來。百盞頻傾宜醉客,萬山一臥等沈埃。何當名與身都遣,敢笑莊樗非逸才。

 


膠州海岸


獨坐渾茫罷五弦。輕鷗逝處緩歸船。攜來玉醴鯨濤外,飲到浮生曉夢邊。阮氏狂才銷病酒,支公逸氣費逃禪。前波散盡后波遠,空翠冥冥一寂然。

 


值十九大賦幽人曲


百里幨帷蔽帝京。一聲簫鼓動宵征。影隨落月松邊淡,身逐寒星街外明。大雅何由殊世要,纖塵畢竟等浮生。狂來歸醉孤燈畔,長對空簾夜氣橫。

 


九月客中懷人


一霎西風渡邑門。數枝殘柳系黃昏。長搖驛裡青燈燼,每向鴻邊短夢存。曲到窮秋生絕歎,月來天角對酲魂。翻尋窄袖斕斑處,半是離亭舊雨痕。

 


晚景尋花


慣拍衣塵市醉紅。歸來照影滿庭空。將融陌上白茶雪,欲灑巷間青燕叢。窗淺但宜欹枕雨,檐低自好臥眠風。玉龍偏倚誰家月?一曲梅花落夢中。

 

 

六言絕句三首



觀山徑春行圖三首



其一


徑淺都迷亂草,山孤相識斜暉。倚杖閑雲深處,每逢歌斷沾衣。



其二


中酒春慵未醒,停弦野興稍闌。平楚無窮暗碧,遙山一點孤寒。



其三


空水香隨歸袂,石林影動栖鴉。一霎夜凉風定,月明衹在梨花。

 

 

七言絕句十七首



夜讀九僧四靈詩偶得二首



其一


暗葉擁階長謝客,餘霜照徑偶畱花。往來今古非余事,願抱幽心做小家。



其二


耽書不覺誤芳時。賴得飛霜清到枝。莫笑九僧同擲筆,風烟盡處更無詩。


 

歸船二首



其一


載酒霜天一棹微。殘燈遠漢兩無依。長歌醉起西風岸,落盡蘆花月滿衣。



其二


物外煙光近岸稀。風邀花影上蓑衣。此身合共江湖老,萬一鷗前認化機。

 


山寺晨行


繞溪綠掩半山晴。野露初晞花未名。偶値行僧惟一笑,莫將閑語亂鶯聲。

 


登蓬萊閣遇雨


四垂風亂人初寂。林杪煙蒸靑入壁。坐到晚鐘天地澄,滿山寒照映檐滴。

 


詠李後主限四支韻


聞說傾亡但笑痴。關河心血苦誰知。未成功绪翻成淚,墜入红箋便是詩。

 


郊行道上口占


每見風光忘故吾。六經元不管潛夫。江山自有眞文字,何事齊桓耽畫圖。

 


江亭即景


秋煙獨倚看秋生。亂樹分光浸岸清。花葉飛時無片影,水天盡處有簫聲。

 


送李君之蜀


話到歸期座轉凉。滿庭秋草共斜陽。自言渾似尋常醉,衹是君弦偏在商。

 


小園秋興


凝雲一夜開秋影,風在詞箋月在巵。此興元非專老杜,人間許有未吟詩。

 


夏月吟中偶書


向晚難工帖上詩。雲泉應許復愆期。重山雨淡聊心契,片片斜暉染鬢絲。

 


閉關


半室吟箋侑酒巵。空庭風定夕陽垂。東君久別疑無信,但向疏窗寄一枝。

 


北京香山重陽


西山轍迹初生草,籬角紅萸已化塵。語盡落陽同一笑,尊前誰似看花人。

 


暮潮


漫羨周身未解酲。風翻酒幟坐頻驚。虛檐日沒燕窺燭,誤把江聲聽雨聲。

 


薄游山中

 

久據風柯與劃然。亂山昏外結空煙。爾來天地澄如鏡,照得中心一道懸。

 

 

薄游江中

 

夢沾花底過秋暝,客水積煙泛玉京。把卷不成歌倚棹,一聲欸乃一山青。

 

 

 

詩餘廿一闕

 

  

 

赤棗子

 

花市外,柳橋東。小樓終日語春風。别有一朝分袂去,夢邊各帶片飛紅。

  

 

江南春

 

花正好,月留眠。舟輕波染袖,春重館藏煙。西洲蘋繞西洲曲,楊柳風催楊柳鞭。

 

 

浣溪沙

 

獨酌

 

簾外春山一夢凉,忽驚舊氅濕新霜。荻花墜酒蘸斜陽。  堪笑西風愁已盡,今年不似去年凉。徒穿弦底瘦垂楊。

 

 

清平樂 

 

秋晚送別

 

危亭咽語。墜葉寥天舞。殘柳深中無樽俎。折贈數枝秋雨。  短笛吹斷飛霜,亂蟬喚住斜陽。祗看一痕空水,和煙流下微茫。

 

 

少年遊 

 

詠菊

 

重陽佳客有新醅,歌管霽煙霏。獨臥小隱,怕簪醉帽,依谷發幽枝。  夢入南山風月冷,誰解荷鋤歸。霜淺籬根,露深莎徑,相笑兩沾衣。

  

 

鷓鴣天

 

宮怨

 

紫泉碧酒溢天閽,宴闌犹解倒霞文。 和煙淡草侵窗暗,隔院深燈入鏡眞。  衣半冷,漏微頻。危墻終古閉黃昏。 曲廊前夜聽花落,賴有東風知是春。

 

 

鷓鴣天 

 

金陵漁父讀慕晉齋社課有感,取其懷古諷今二義,賦得小詞。

 

聊起歌聲和浪聲,棹隨暗葦入烟輕。慣來寒水濯幽抱,贏得秋風滿故城。  翻長笑,賞新晴。千帆收盡月孤明。秦淮此去波難寂,老子當年意未平。

 

  

蝶戀花

 

促柱歌殘空暗省。目斷秋烟,幾處生危嶺。何似灞橋孤月迥。疏桐依舊飄霜井。  擬向重衾消夜永。夢鎖愁城,夢外風燈冷。萬葉聲微人獨醒。鞦韆院落深深影。

  

 

一翦梅

 

醉倚煙洲聊忘機。雨莫沾衣,絮莫沾衣。去年杜若解簪時,風色如斯,酒色如斯。  櫓畔忽驚夢已稀。花墜深溪,月墜深溪。雁遺停盞舊箋詞。來也何癡,去也何癡。

  

 

風入松 

  

 

醉來宛轉入思量。策杖昏黃。垂絲不覺行人改,識舊曲、暗惹雲裳。波冷初窺漁火,蝶癡自覓幽窗。  臨風還憶罷離觴。一笑風凉。亂紅深語春空寂,傍輕舟、移出殘陽。江色歸來時候,促弦只在清商。

 

  

壺中天慢 

 

丁酉重陽昭餘古城兼懷王右丞

 

中天冷浸,正離鴻歸急,觸破層靑。韋曲斜川都一望,一望無盡銷凝。九澤沉秋,千松失月,危嶺遏雲橫。拂衣孤臥,空山只在銀屛。  扶筇曾覓幽墟,難尋古道,絲雨滲荒城。人語長消風寂寂,泉石依舊苔生。夢窄邊窗,花深籬角,劇飲恨偏醒。扣弦歌斷,幾聲散入疏星。

 

  

壺中天慢

 

醉中何世。念臨觴分韻,又得歸字。門掩苔枝霜滿徑,曾向幽階飛墜。燈怯寒螿,雨驚梧葉,暗語秋聲細。隔簾窺影,斷鴻沉入天外。  夢覺孤館更殘,疏林月下,身在凄凉地。漫折黃蘆烟岸冷,吹與一池萍碎。憶到花深,風凝水闊,南浦春空未。載蓮回棹,晚雲初濕離袂。

 

  

揚州慢 

 

晨起

 

霧淡青鷗,雨疏紅藥,小園猶若春深。漸柔煙四合,依依認初臨。似天角、樓空渚滿,亂雲暗積,夢隔塵音。怕鈎欄、早約風信,吹惱輕衾。  流英空逝,惜愁魚、翻墜波心。倩十裏清朝,一襟幽緒,拚作狂吟。待效子休相忘,飄行色、縱浪而今。但醉鄉聞笛,時時淚沒花陰。

  

 

瑣窗寒 

 

玉蘭

 

夢雨流春,疏光駐雁,倚樓延佇。遙天漠漠,略佔人間霞舉。想晴初、晚衣試寒,一枝清絶千山暮。正竹墻露冷,虛庭燈細,靜窺花譜。  回顧。黃昏路。是帶恨今古,與愁來去。離痕染徑,落照長搖煙樹。但含風、斜入小窗,燭殘影斷終無語。怕宵深、撫遍重闌,未到畱香處。

  

 

木蘭花慢 

 

海上觀鯨

 

對長風送晚,任凈掃、萬塵微。正背負昏黃,影涵空碧,暗逐潮歸。栖遲。待鷗散盡,更搖身鼓浪極天垂。昔脫任公巨釣,驚濤卷下斜暉。  何依。散髮憑危。清笛斷、惹寒嘶。向遠空、喚起千峰月色,飛上單衣。忘機。縱星槎處,乍橫波涌出亂雲低。蓬島春酲醒未?臨風笑問安期。

  

 

水龍吟 

 

夢宿無名禪院

 

頽雲無盡滄波路,没履細莎深淺。經年幽緒,漸疏點檢,惟嗟晝短。古徑碑荒,斷墻煙靜,千林薄晚。想冥坐結衣,野僧歸未,算禁得、煎油盞。  渺渺霜侵階蘚。敵西風、漫橫孤管。映人燈亂,看燈人瘦,影重室滿。龕鎖蛛塵,更憑誰問,釋迦心眼。但憑窗望極,寒汀一脈,斜陽空遠。

  

 

探春 

  

西郊觀葦

 

近日感神京人口清退事。適聞西郊有葦浦,攜友往觀。形聲情貌,一何似也。乃作此賦之。

林杪山浮,鷗邊寺靜,行窮衰草無路。亂石沈音,空枝凍影,聊共岸冰生處。雲物到今荒,漫吟作、滿箋秋句。早是煙渚寒深,西風何計催去。  吹葉翻悲清絶,甚橫盡胡塵,不入簫譜。引露牽衣,飄花限棹,萬點斜陽沙渡。故夢搖空綠,正隔浦、小兒閑語。月近霜凝,過鴻一聲驚雨。

  

 

綺羅香 

 

別後

 

岸火侵江,檐花隔霧,醉眼人間初醒。酒盡屛虛,殘照豈防秋冷。猶認取、水檻飛紅,早閑卻、暝堤歸徑。甚西風、未到柔絲,半庭依約閉春影。  波心長候孤艇,總是疏砧凄斷,贏得鍾定。兩岸驚鴉,撩亂一窗燈靜。惜同瘦、淡月城尖,恨空歸、片鴻雲頂。把閑愁、笑下眉峰,夜闌堪對鏡。

  

 

望海潮 

 

夜思

 

野煙棲樹,輕雲滯嶺,客魂底事重遊。霜淺墜衣,苔濃隱迹,漫隨草徑悠悠。小立舊橋頭。正風度新笛,驚起沙鷗。虛室燈殘,清宵夢斷怅難留。  年來爲問歸休。是春山一枕,斜日孤舟。中散罷琴,陶潛勸影,可堪半世夷猶。乘醉卷簾鈎。向寒蘆深裏,細認閑愁。隔岸蘋花歷歷,月色冷於秋。

  

 

疏影

 

春居

 

籬陰寂歷。正蒔花汎酒,塵外幽隔。雪絮侵衣,驛馬嘶寒,東風尙識羈客。亂山欲掩斜陽去,奈燈殘、幾家離席?漫浮槎、日外風前,影散一川空碧。  呼問蓑翁樂處,更烟洲艤棹,深語潮汐。莫悵啼鵑,晚駐薔薇,聲斷隨春無迹。從教雨碎蒹葭浦,悄勻染、江心孤白。念歸時、應有柔條,垂落夢邊欹側。

 

  

摸魚子

 

憶丁酉三月西湖乘舟

 

泛湖山、得春深處,同遊賸有天地。蘆根風動波微暖,吹上一襟閑醉。舟且止。橫絶岸、靑蒼遠近浮煙際。欲沾芳意。恰雲徑初開,苔階半掃,鎮日埋香細。        長堤近,立盡楊花飛墜。悠悠忽忘何世。六橋俱作江南土,未老江南如此。尋淺睡。臨晚渡、疏鐘不覺搖空水。漁人喚起。正淡草沙村,眠鷗歸棹,都在落暉裏。

  

文七篇

釋《老》經道可道名可名義

 

道者生類之由,名者指物之具。凡物皆乘氣而稟命,應時以賦形,有情有際,塊然自立,相接相靡,而不可相入。人生而雜乎羣品之間,神明斯起,萬端纷至,棲棲焉若無所依,乃欲窮所本出,知所會歸。推其始而求其源,至於道而莫可加矣。

何者?严秋落木,風以為憑;冶工斫簨,錾以為術。風出乎竅,錾出乎金,以其為物,犹可致詰。道則無分而能囊萬有,無體而能物眾形。以其非物,故其來不可詰,其往不可睹,冥然湛寂,而獨居羣品之共由。

夫名之所緣,其必有分;意之所動,其必有辨。有分有辨,執形取象,在物一曲,非道之流。故曰可道可名,俱非其恆也。

雖然,黜其意則道無從知,廢其名則教無所行。聖人體道,固不待名;贊化羣生,離名何據。故設言以遂意,立名以詮法,豈曰迷塗,但稱權教。蓋聖人之教恆道為體,可道為用,惟其不滯,奚捐文字。是有名之無名也。若彼禪門衍其末流,乃謂言語道斷,直以輪棒為法,割指為教。是無名之無名也,趣體舍用,尚執一端。以禪譏老,於理何適。學人識此,則老經緣何自著五千文之惑,庶幾可免乎。

 

 

觀復詩社成立啟

 

詩者,大言也。非大言無以標大美,非大美無以充大言。夫天地之大美固不自言,幸而見之,故代言之;言者則暢抒中懷,聞者亦喜窺妙要。固不言已,而代言云者,復何謂焉?蓋其指物稱名,未離日用之中;寄言措意,時逸塵垢之外。無益損於物事,而攝之以至情;故雖萬物畢羅,而境移情轉,終未嘗滯乎一物,而於道乃無所失。故言“月在萬松頂”,而意猶月外;“千里快哉風”,而所稱非風。故曰大言不稱。

且夫畫非形不顯,樂非聲不彰;詩獨罷紙墨而品流形,舍管弦而響遠音;瞽者以目形勝,聵者以聆天籟,無待乎形器之屬,而渺然最勝於幽微之道。

《老》經言曰:“夫物芸芸,各歸根。”今云觀復者,以詩心觀其反復之謂也。生滅不離是道,而大美溟涬備其間。吾聊以觀之,乘物游心,至情正性,發乎天機;卒與萬物同其復焉。是故言必達,情必率,性必天。天者,夫惟兩忘於渾化之境,而自然之性乃正。今於詩證之,澄滌心性,直契本源,無乃題中之義邪?

吾觀當世之為詩者,希有與焉。或自謂作手,搜紙綴墨,以鬻于世;然觀其文字,察其義理,則辭類塵積,筆如蟲蠹;細索文脈,斷不成篇,至於逸興趣旨,其懸絕於古人者更無待言。豈惟不學之過?抑亦失旨之弊。凡天下之害詩以失旨者,今略舉有三:不識大美而欲存“國故”者有之;不辨真幾而以娛視聽者有之;不讀《小雅》而徒歌昇平者有之。

夫欲存“國故”,其詩必雜。此殆墜俗學者也,其害最著。捉筆弄詩之馀,亦必講論茶道,鼓吹漢服,儒佛兼行,菁蕪并舉,至於謂古無不勝乎今,而今必事事效乎古;其於天地之美、性情至理,竟無纖毫之體。自其惟國故是從者而觀之,則詩即茶,漢服即書畫,拈花即先王之法,而詩之以為詩者,卒莫可得也。

以娛視聽,其詩必陋。此以詩市名者也。學者惟重記誦,不事寫作,洎其誦畢萬首,名稱于世,而竊竊然喜焉,自謂乎不羣之人。至於令其自作詩,則赧容卻步,掩面疾走,逢人曰:“非曰能之,愿學焉!”蓋古人記誦,以潤自家筆墨而已。詩以至情正性為體,錯采、隸事為用,今人乃反而覆之,止增笑耳。

徒歌昇平,其詩必泛。此以詩蔽言者也。蓋昇平亦非弗能歌;性情至處,何庸抑止?“萬國衣冠拜冕旒”云者,讀之無矯飾氣,是此類也。然詩人於天地體之入微,人情政事又何得免,故亦必時感人間之涼而興浮世之嘆;而獨以昇平入詩者,是於《小雅》、《楚騷》決無所得,非惟自蔽,亦且蔽人也。

凡此諸人,咸以詩為津筏,及岸則棄之而已。此未嘗識詩之體者,雖欲跂腫延頸以為詩而惡可!是故茲以“觀復”自謂者,殆觀群品復其本源,吾情吾性亦復其本源之外,又須觀舊詩詩體之復也。詩體之復,觀之未逮,則呼之;呼之未逮,則行之;行之未逮,則必結社登臺,奮呼天下學人有志者以共執之。故曰開物成務,莫匹於道;陶心鑄性,莫甚乎詩;復大美於末世,復舊詩於來人,可為也夫!而任莫重於吾儕。今之諸公,欲將虛懷觀復,暢古道以清之耶?抑將盡廢典雅,等史料而視之耶?良可存思矣。

丁酉八月望日

非道居忘川散人謹識

 

孟君《決幽小記》序

 

夫經學盛而子學衰,昉董子尊儒以降,至於今世;非惟流弊,洵亦時患也。何哉?霧市淫商,每沽名教;學林耆碩,多尚朱王。志學者惟好國故,未及考辨源流、剔抉精粗;但圖受譽於鄉里,見納於學林,乃趨而附之。是以新進凡上根者蜂聚儒門,子學特麁才乞食地爾,其疲敝可知矣。余觀今唱國故雲者,其能明其旨、析其理以不蔽於世論俗見者十一;能不蔽於世論俗見者,其堪真通經義而卓有獨見者十一;能真通經義者,其能專力子學而復以指摘經傳者十一。噫嘻!斯人固微矣!其游塵垢之外與飛光同住歟?其臥林泉之間與霽月同寢歟?凡是天人,余所未見也。雖然,苟得略近此道者,其惟孟君乎!

孟君諱偉,鄂州江夏人也。少高蹈,喜幽獨,讀老莊而嗜之。嘗自題曰:「我從變化知天心」,其志之未在乎彀中也若此。及冠,復求釋氏之致。每有所得,必述以篇,兀兀然忘倦。由是積年,雖無庠生所聞之博,然於佛老亦窺門庭矣。偶得成疏郭子玄《莊子注》卅五卷,杜門披覽,竟為絕倒,太息曰:「此生油油然以得聞斯學而為慶!」其學以正始、元康之際直承先秦老、莊學脈,誠立自茲。一日未嘗墮著書之志,然門師既闕,財資亦短;以所述投諸碩師,即見稱褒,又寡濟助。乃集其年來所撰文,自為付梓,以遺良朋。題曰:「決幽小記」。決幽者,蓋盡幽微之謂也。

其造論所本,乃謂道家於儒門外別立一理統者也。是以自然為宗,以道體為寄;以訓無為用,以成性為體;以辨名析理為塗,以遣有絕無為至。雖無公羊之口授、釋氏之衣鉢、宋儒之師承,辯難啁哳,各援其說;然察其文理,識彼義脈,則諸家所言每有會,繼序所傳隱有秩。謂其大義咸備於莊老,翛然有形上之觀;漢人無是理致,惟宗上帝;耽讖緯,溺陰陽,喪此而弗知。王輔嗣、郭子玄輩出乎魏晉之際,逸才方駕,廣陳玄思,著意象外,大光此道;綴續之功既成,復甄飭以議論,懸解以詁釋,使卮言皆緣理,妙諦皆可曉;至於初唐法師成玄英,能用佛理而不失道本,義造重玄,旨歸兼忘,理統自斯全矣。

《小記》所述三章,悉自片語入,循省爬梳,而以發明經義為旨,所言大抵本乎郭、成。論及《老經》、《南華》,辨《恆先》為道家書,旁觸中觀,卒歸宗此道。反學林之積痾,不以西學妄為牽合,於「自然」、「物之極」義,屢有焯識,遍見其篇。惟以其未諳西學故,造語或有偏失,然亦未害其大義。雖有未盡合常解處,矧可圓成自足,別為一說。其用功固如是。讀者自不必咸從之,但悉心辨讀而有所得,當不負孟君勉勖之若此也。

 

丁酉七月初二

非道居忘川散人謹識

 

 

夜讀九僧四靈詩偶得詩序

 

夫宋初九僧、宋季四靈,古人之所詆,時人之所忽也,固未免乎旨薄才淺之譏。今詳觀其篇,則屬筆幽峭,極得泉石之致;寄意超遠,多造渾芒之機。王孟餘緖,於斯未絕。乃知詩不必悲身世,文不必吊古今。冥契湖山之間,脩然羣品之外,亦其至也。感於是,作此二篇。

 

 

弔長征鬼雄詩序

 

唁於慶,可乎?慶者事也,唁者人也。其行暢於國者眾,其骨瘞乎沙者亦久矣;而後知生固無二,而爭必有止。但語其事,則喜動乎中;甫思其人,則悲莫能已。然彼熙熙恆如靖亂,禳祭迭連之隙,未許吾一太息也。故有此數篇。

 

 

讀宋明理學家詩

 

陳白沙“自然五字句,非謝亦非陶”,湛若水“乘春只獨往,山水何泠泠“,超然有致。陽明“不用問漁人,沿溪踏花去”、”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斑”、”鳥鳴蒼澗底,僧住白雲中”等句猶妙,栩然一摩詰也。今腐儒特出驚人語,謂理學家只一路接著孟子說開去,雖不讀佛老可也,不亦陋乎。

 

 

讀玉田《甘州》

 

詞至精警處,有以詞法勝者,有以句法勝者,有以章法勝者。似夢窗“秋與雲平”、玉田“零落一身秋”,合殊異物事言之,甫讀射眼,工夫煉在一二字,此詞法勝。如淮海“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查辛香“何時仗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意象較前疏淡,然寄頓悟於一語,宛轉綿長,味之愈深,乃覺二句不可稍離,此句法勝。至於章法勝者,首尾相銜,回環無盡,句句有全章意味在。梅堯臣《蘇幕遮》,以亂碧起而翠色結,近此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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