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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三个特殊儿子,这位父亲欠债百万,可他却说不后悔!


“大米和小米”立刻联系了这位来自甘肃庆阳的父亲,数次采访这位父亲和他身边的人,这个父亲还原了一个特殊家庭20多年间历经的重重困难——在支持匮乏的偏远地区,夫妇俩生下三个儿子:大儿子脑瘫,双胞胎儿子均患自闭症,为了孩子康复,家庭负债百万,为了生计,一家人南北分离......


张纯璞的三个儿子



 

为了三个特殊儿子负债近百万,但我从不后悔

                                                                                      口述/张纯璞

 

在我人生中,1997年是一个分水岭,在那之前,我去新疆拓荒,回家进工厂当技术工人,开店做生意....整个人意气风发,觉得天下之大我哪里不能去?可1997年之后,我所在的工厂改制,我下岗了,大儿子文斌出生之后也被诊断为轻度脑瘫,不久,文斌又因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引发了癫痫和右半肢体的残疾,从此,一切都改变了。


为了文斌,我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并搁置了生二胎的打算,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到了文斌治疗当中,大大小小的治疗持续了很久。一直到2006年,医生语重心长和我说孩子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恢复成普通人了。我意识到这是医生的好意:不要这么固执下去了。


的确,文斌进步很大,虽仍有障碍,但已经可以独立去上学了,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越来越少。


我和妻子也终于可以腾出精力来,想想这个家庭的未来。最终我们决定,为文斌添一个兄弟姊妹。



01 双份的喜悦,双份的绝望


2009年,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全家都欣喜若狂,我以为老天爷看到了我这些年的辛苦,终于开眼了,要给我一个幸福的未来。


但孩子两岁的时候,我和家人感觉到了反常:两个孩子都不会说话,喊名字也不应,也不和任何人交流,甚至两个双胞胎之间也没有一丁点的互动。


因为有带大儿子的经验,我非常的敏感,立刻就带着两个儿子去了西安检查。诊断的结果是发育迟缓,医生也说问题不大,回家多让他们和其他孩子玩玩就好。


回到家以后,我立刻找了几个活泼的孩子带着两个儿子玩,可几个月过去效果不大,我又把这两兄弟送进了幼儿园,但是他们在幼儿园中的状态越来越差。不懂规矩、乱发脾气、大吼大叫、各种各样的情绪行为问题都爆发了出来。幼儿园的园长有心理学的教育背景,他提醒我再去给两个孩子做一个深入的检查。


我放心不下,又带着两个儿子来到西安的医院进行全面的检查,诊断的结果是:两个孩子都是自闭症。


从欣喜若狂到重回深渊,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


张纯璞的双胞胎儿子


这个消息让我们全家人都崩溃了,我甚至不记得那段时间我都做了什么,只记得我写了遗书,就放在枕头底下。


还好有几个兄弟发现了我的异常,他们拿着酒菜到我家,开导我,说我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了,我是一家之主,上有老下有小,三个儿子、两个老人和没有工作的妻子,都要靠我来养活,我要倒下了,这个家也就垮了。


大醉一场之后,我清醒了过来,偷偷的把遗书拿到野外烧掉,看着飞舞的纸灰,我下了决心,既然没死,就要给两个孩子最好的治疗。

 

 

02 带着孩子离家训练,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想要给孩子进行干预训练谈何容易?我居住的小镇,乃至整个庆阳地区,都没有专门的自闭症康复机构,我去特教学校咨询,却发现特教老师都不知道自闭症是什么。我只有在网上寻找相关资料,联系了西安、兰州、北京的康复机构,走上了异地康复的道路。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自闭症康复机构的康复费用居然这么高,粗略的算下来两个孩子一年的费用要十几万,这给我的家庭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我和妻子,一个要带着孩子离家训练,一个在家照顾老人孩子,收入本就不稳定,生活的一直很拮据,现在再加上高额的训练费用,根本无力承受。


为了不耽误两个儿子的训练,无奈之下,我瞒着家人找到了老家的放贷人,借了第一笔钱。


有了这笔钱的支持,两个儿子的训练强度跟了上来,进步很明显,这让我我兴奋不已。但随之而来,要支出的费用也越来越多,我知道借贷是个无底洞,可为了儿子,我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张纯璞的双胞胎儿子


经济的压力算是饮鸩止渴般暂时解决了,但训练照顾两个自闭症孩子的难度依然超过我的想象:这两兄弟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却有着不同的问题行为和情绪问题。可能对一个孩子进行安抚的时候,就引发了另一个孩子的问题;一个孩子喜欢的玩具,结果对另一个孩子却造成了刺激;一个孩子必须要吃的饭菜,另一个孩子却连味道也不能闻。


两个孩子的问题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上面,每天只能睡不到6个小时,就算两个孩子都在机构训练,我也要提前把饭菜和玩具准备好,并设计如何兼顾两个孩子的家庭训练。


这样异地训练的日子坚持了三年,到2015年,疲惫不堪又身无分文的我带着两个孩子重新回到老家。此时的我已经背负了巨额债务,但我并不后悔,因为通过机构科学的干预方法孩子真的进步很大,比周围同类的孩子都要好,做父母的最大的期望不就是自己的孩子嘛?



03 这还是一个心智障碍孩子被叫做“傻子”的地方


回到家之后,我在亲戚朋友的帮扶下开了一家小餐馆,准备慢慢还债。小店刚开业不久,我就在街上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孩子,他整天脏兮兮的在闲逛,总是低着头像是在嘀咕着什么。这时跟街坊邻居打听后才知道那个孩子几年前被诊断除了自闭症,现在将近十岁了还不会说话,他爸妈都不想管,每天就给口饭吃。


张纯璞开的小店


我实在心疼得不行,想帮帮这个孩子,可孩子的父母都不管,我一个外人能做什么?


这时候我想到了在大城市接触到的公益组织和家长组织,这些组织曾给了我许多鼓励和帮助,我觉得庆阳也需要成立一个本地的家长组织,来对接各类社会资源,为心智障碍人群服务。


张纯璞的朋友圈经常会转发一些自闭症相关的文章


于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在网上发帖、创办QQ群,很快的聚集了庆阳地区的几十位家长。


不过很多家长参与意愿都不太高,毕竟是欠发达地区,对于很多本地人来说,重新生一个孩子的成本远低于带着孩子东奔西走去进行康复训练,再加上西北本就地广人稀,各个县市区之间距离较远,组织聚会、开展活动都很困难。


我也想过去民政部门注册,但是场地和章程没办法解决,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庆阳地区根本没有专业的人才,甚至是说找不到年轻人来做这个事情。


没政策、没资金、没场地、没人才、地理阻隔、再加上家长参与欲望不高。这一切似乎成了一个死局,所有的期望都被掐死在这里,动弹不得。


街上的自闭症孩子依旧漫无目的的逛着,谁家出了一个心智障碍者,会被人当成“傻子”笑话上好久,连父母也觉得丢脸,放弃这些“傻子”依然是一种常态。很多时候我会长久的看着我脚下这块生我养我的黄土地,难道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


正当我还在为成立组织焦头烂额之际,又一件糟心事找上了我。


 

04 一生奔忙,一家人却天各一方


2015年我把两个孩子送进学校随班就读后,不善于和人交流的两兄弟在学校成为了被欺凌的对象。


本地的学校师资和管理都不足,而且很多孩子都是留守儿童,缺少父母的约束,校园欺凌是一种常态。为此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申请陪读,但都被拒绝。


两个孩子在学校的状态日渐下滑,甚至在学校厕所都不敢上。我只好把孩子接回了家,最终在亲戚的介绍下,由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去往鄂尔多斯的一所特教学校就读。


刚送走妻子与两个儿子,已经成年的大儿子文斌艰难地完成了高中学业,他主动提出去广东一个堂叔开的网吧工作,为家庭减轻负担。


转眼间,一家五口人天各一方。


张纯璞的妻儿在内蒙古


但家里还没冷清了几天,却立刻又热闹了起来,很多的债主听说我的妻儿都在外地,不放心,上门来催债。这时我这时候才发现,当初的借款在这几年利滚利,金额已经逼近了百万。疲惫不堪的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还清这笔巨款,在我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卖房、卖店。


今年的暑期,我去鄂尔多斯见妻子与儿子,度过了幸福的一周,不过最终我还是向妻子坦白,家中欠款已近百万,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卖房了,这样才不会给孩子们留下脏尾巴。


妻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最终她流着泪说一切交给我来决定。


回家后我开始着手卖房的事宜,可看着躺着家中的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我内心又动摇了:父亲辛劳了一辈子,年老了怎么能再让他搬出自己的房子?我又陷入两难之中。


恰逢年关将近,催债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虽然小店的生意也好了一点,但还是得人前装孙子,多说好话,多敬烟,尽量的争取同情。正在我因为债务焦头烂额的时候,大儿子文斌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爸爸你不要那么辛苦,我已经可以赚钱了,以后我来照顾弟弟们。”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唰唰的就流了下来。


生活再难,我还有家人,还有儿子,还有希望。


“大米和小米”的编辑曾找我要过我们一家人的照片,但这其实是我内心的一个痛,我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我内心总觉得这个家庭是不完整的,所以一直没有拍过全家福。


我希望在今年全家团聚的时候,把这张全家福补齐,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苦难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编者后记:


根据2014年中国精协出版的《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数据显示:


注:本书在全国30个省的4136份问卷的基础上进行统计分析出版。


居住在农村的家庭占比29.3%,居住在乡镇的家庭占比15.2%,居住在城市的家庭占比55.5%。


这说明至少有40%以上的孤独症家庭生活在欠发达的乡镇农村,各类资源都相对稀缺,很难让孤独症孩子获得良好的医疗和教育条件。


并且,他们还要承受巨大的经济压力,《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中提到:有42%的家庭用于孤独症康复教育的费用为5001~8000元/月,23%的家庭每月康复教育费用为3001~5000元/月。



张纯璞所在的庆阳地区人均收入是:2017年,全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7476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8116元。


这两组数据放在一起,或许就是很多孤独症家庭经济压力的真实写照。而且,由于孤独症的特殊性,这些家庭要面临的经济压力是长期和持久的。


张纯璞家乡的村委会成员郑先生这样说:“村委会了解张纯璞一家的情况,也曾多次为他们家申请残疾补贴,但都没有成功。因为在政策当中,只有一二级等重大残疾才能领取每个月100元的补贴,像孤独症这类障碍是没办法申请补贴的。而且我们这里教育水平偏低,各类消息都很闭塞,很多父母生了类似孤独症这样的障碍儿童就觉得很丢脸,基本都是放弃,像张纯璞这样宁愿负债也要带孩子去外地训练的,真的很少见。”


除了经济压力,张纯璞在家乡还承受着精神压力,张纯璞的堂弟告诉我们:“堂哥才45岁,可头发全都白了,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家庭和外债的压力,还有一些风言风言,老家很多人觉得他是疯了花那么钱借那么多钱去给孩子训练。我知道他心里苦,但我们兄弟俩之间聊天经常是堂哥在创造气氛开玩笑、鼓励我,我真的很心疼他,也很佩服他。”


(左图是张纯璞42岁的时候,右图是今年45岁时)


在采访的过程中,我曾数次说不出话来,张先生一家的艰辛,以及偏远地区特殊教育的落后,远超我的想象。在一二线城市已经日渐被重视的融合教育、各类社会公益活动、支持性就业等等,对西北小县城里的张纯璞一家还是非常遥远的。


张纯璞一家的情况不是个案,而是很多孤独症家庭或许都在经历着迷茫与困境,而“大米和小米”写出这些故事,就是希望更多人去看见,他们也需要被看见。


(大米和小米 李羲铮)

                                                   

   -End-


采写 排版 | 羲铮   编辑 | 春桃

图源 |  张纯璞 


参考资料 |《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2017年庆阳市经济运行情况及2018年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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