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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山人的青春:那年我十六岁(连载13-16)

蚝丫丫,城市美女造价师辞职走进渔村卖牡蛎

       我和生子哥一伙,友子哥和连叶站第一岗,连叶不服气:“哼,外面雨哗哗滴,凭什么我们先站第一岗,干脆咱们剪剪包(包袱、剪子、锤)谁赢了谁就先站第一岗!”生子哥那黑亮的小眼睛飞快地在眼眶里转动着:“胡说么,哪来的这么条规矩,不都是输了先去干什么吗?好,既然你这样要求,就按你的要求办,谁先赢了谁就出去哈!

       经过一番较量,最终还是二胜一负连叶赢了。生子哥往麦秧上一躺,十分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大拇脚趾高高地挑起破凉鞋晃悠着:“连叶,没说的,久留(赶紧)走吧!我老人家先烀(睡)一觉!”连叶气的眼珠子冒蓝光。每次包袱、剪子、锤他都要输给生子,今天邪门了,自己竟然赢了,这个坏蛋可太聪明了。

        连叶极不情愿地从洞眼钻出去。我一把拽住正要往外钻的友子哥:“你先不要去了,要是被雨淋病了,我么法和俺大妈交代!”连叶把脑袋伸进来骂着:“生子,你这个驴粪蛋子,弄了半天,你们要我耍光杆司令啊!”

       我们三人静静地躺着,睡意马上侵袭了整个大脑,尽管耳边蚊子唱着恼人的吸血歌,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睡眠质量。

        不知过了多久,连叶把我们摇醒:“没什么情况,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你们去吧!瞌睡死我了!”

雨依然不大不小地下着,似乎要和谁比耐性似的,天空一片黑暗,我扛着昏沉的头没精打采地跟在生子哥的身后,生子哥似乎根本就没睡醒,我稍不留神发现生子哥没了,再低头仔细一看,生子哥掉进了田埂旁的水沟里,所幸的是水沟没有存水,我从那下面把生子哥拽出来,生子哥说:“咱俩到平塘去洗个澡吧,那样心里能清凉一些,实在没情况咱也回去睡吧!”我点头。

       东湾与平塘紧挨着,过去只是几步路,为了看看其它地方有没有什么情况,我们故意顺着田埂绕过去,生子哥那嗓子里几乎传出了鼾声,稍不注意又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的小腿非常疼,这使他清醒了,他意识到是个铁物件,他拿出火柴“刺啦”点燃,我和生子哥同时发现了李二瘸子三轮车。

       车的屁股推进了玉米地,只露出前轱辘。我们马上蹲下查看情况,没什么声音,这是听到三轮车后斗有响声并伴有腥味传出,我在黑暗中把手伸进三轮车一摸,不少的鲜鱼,我吃惊地说:“他偷鱼!”生子哥用手压住嘴唇示意我不要弄出动静,并低声趴在我的耳边说:“你久留(赶紧)去把他俩叫过来,妈天,偷了这么些鱼连叶都没发现,阔(可)体当了!”

       连叶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我的妈呀,他偷了这么多鱼,我咋就一点都么听见呢!怎么办?”生子哥说:“小声点,别弄出动静,我们先把他的车子抬出去,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于是我们四人悄无声息地把三轮车抬走了,等走出很远后才将车子放下,生子说:“把车子直接推到村支部,辉子,捡几条大鱼拿回家,今晚你放学后,咱们'密西、密西’!友子去喊你姐夫!”友子哥推了生子哥一下:“啊,呸,那是你姐夫,嗯,好吧!”

       生子哥和连叶趴在平塘的墙外,他们捂着嘴看着李二瘸子偷鱼的场景,很显然,他刚把一种叫“拐丝”渔网撒进去,看上去他很惬意,穿着件破雨衣,在塘边石板上斜靠着身子,掏出酒壶和塑料袋装的炒花生,喝上一口吃一粒花生,鼻子里哼着小调:“我喝了一口老白干呀,快活那儿似神仙呀,今天发了一笔小财呀,不劳而获我就来钱呀!”连叶差点没憋住:“小样,顺口溜还一套一套滴!”生子哥轻轻吐了一口:“呸,快活不了多大会了!”边说着边拿起一块石头投向他面前的水里,澎起的水珠溅了他一脸。李二瘸子惊慌的扔掉小酒壶,像个蛤蟆一样趴在那里聆听着动静,过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于是他坐起来试探性小声问:“谁呀,你要干什么呀?”又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便放心大胆地自嘲着:“妈了X滴,我这是做贼心虚呀!”说完用铁拐把水中尚未下沉的酒壶勾上来,那酒壶早已灌满了塘水,他拿起酒壶对着嘴狠劲呷了一口,接着又像喷泉一样,把嘴里的混合液体射出去,然后大惊失色地捂着嘴:“妈了个X滴,糟糕,我的金牙喷出去了,亏了,亏了!”自言自语地在塘水里划拉着,那意思是希望老天爷再把金牙送到他嘴里。

       金牙的丢失使他心情不再快活了,他丧气着开始收网了。民兵连长气喘如牛地跑来,生子哥示意他小声点,没多大会尔儿友子哥跌跌撞撞跟来了,他蹲在田埂上张大嘴喘息着,剧烈的咳嗽再也隐瞒不住了。李二瘸子扔掉手里的渔网,伸手摸他的铁拐,铁拐早就被连叶偷出来了,铁拐没摸着,他抓起一块石头向众人砸过来,众人躲开。民兵连长厉声吼着:“铁拐李,你老实点,小心我砸你!”李二瘸子见大势已去,从塘堰往反方向跑,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腿没有铁拐的支撑,跑的依然飞快,只不过那动作有些像澳大利亚的袋鼠,一窜一跳的。生子哥和连叶他们便拿着石头在平塘边上堵截他,嘴里喊着:“哈——了——哈——了!”李二瘸子终于被参差不齐的石头绊了一下,“咚”的一声跌进水里,接着水面平静没有动静了,连叶担心地说:“该不会出人命吧?”民兵连长说:“没事,他的水性特别好,辉子你就在这看着,你们和我分散开盯住他,快!”

       我想他肯定游到别的地方去了,可是我估计错了,这家伙下水以后不是向外游,而是悄悄地又潜回来,借着黑暗看不见水里的东西,他轻轻地露出水面,躲在石头下呼吸着,等众人跑开了,他慢慢爬上来,我听见有轻微的哗啦声,我心里开始紧张,拿起他的铁拐盯着黑洞洞的水面。果然,一个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听说他身上向来藏刀,要是他上来我可能要吃亏,于是我壮起胆子向那个脑袋砸去,觉得铁拐好像砸了什么东西似的,接着听见“妈呀”一声:“哎呀,我活不了了,我要死了!”听着他那痛苦的声音,我的心开始震颤了,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迅速蹿出水,从腰里拔出尖刀,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滚开,要不我捅你几刀,滚!”李二瘸子最后这个滚字还没说完,我动作十分机械地打出去,他又挨了一铁拐,他做梦也没想到,朝夕相处的铁拐,现在成了他的拦路虎,他丢掉尖刀一头栽进水里,在水里呛了几口水,真正放弃了抵抗,如同死猪般被众人从水里拽出来。

       村支部坐着大队会计,村支书今晚因为不胜酒量,陪着放映员喝酒,至今不省人事,正好今天又是老会计的值班日,深夜四点多正是人们休息最深沉的时候,这时把他喊过来,估计老会计心情不会那么高兴的,所以他把脸沉得老长,铁青着脸在办公桌后面卷着纸烟,然后缓缓地把卷好的纸烟插进嘴里,“刺啦”一声打着了汽油擦轮火机,老会计手里擎着火机没有马上把卷烟点燃,而是在炯炯的火光下,轻蔑地瞅了李二瘸子一眼,然后把眼睛收回去说:“把他扶到椅子上!”接着吧嗒吧嗒点着纸烟。

       李二瘸子死活不肯站起来,见事老会计在场,于是在地上打着滚,致使身上的衣服沾满泥巴,然后装作羊角风病发作了,他装的还真像,浑身抽搐着、哆嗦着。生子说:“哎,你嘴里咋没流出白沫子啊?要不,我去弄点洗衣粉水给你喝喝!”老会计也不着急,慢慢地卷着纸烟再吸一颗。

       李二瘸子忽然坐起来:“三哥,你怎么一点都不关照兄弟呀,我那两瓶酒你白喝了?”老会计蔑视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胡诌,我怎么会喝你的酒,笑话!”李二瘸子一看老会计要赖账,在地上坐着比划着:“我酒放在你的桌子旁了!”生子哥说:“三叔,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我说他在这个屋里偷了俩瓶子,你还不信!”看着李二瘸子那副冤屈样,再看看我们这伙人,老会计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能说什么,只是极不耐烦地挥着手:“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一个好东西!”说完拿起电话使劲摇了一通:“喂,接线员吗?请接派出所……!”

       李二瘸子人和车被派出所带走了,留下的那堆鱼也不了了之了。听人们说那几天老会计和民兵连长家,房前屋后的垃圾堆里到处都是鱼头和鱼骨头。

       生子哥除了上山帮助家里干活,那几天哪儿都没去。他期待着村里的大喇叭播报表扬我们的优秀行为,可一连数日都没有动静。生子哥有些气闷,这是什么狗屁村官,做了点坏事天天跟着屁股批评不说,还经常攒动俺爹妈打我,甚至不是我们做的坏事,也能嫁祸到我们头上。现在我们做了好事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似乎觉得老会计的话还是蛮有道理的——没一个好东西!

       连叶的心情和生子哥是一样的,都十八岁了,他自己认为在他的六根棍世家里,它属于最优秀的那一根。他一定要娶个媳妇改变一下他家多年不吉利的外号了!可是这几年与生子为伍,干坏事甚至比生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村里也算是臭名昭著了,谁家的闺女还敢给我做媳妇!是该给自己正正名声了,可是做了好事咋就没动静了呢?生子这小子还想去当兵,就这样的名声,国名党的军队也不会要这样的刁兵,这小子怎么还真能沉住气,唉,郁闷呢!

       没过几天,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村西七个生产队的杂物库房顶上不期而遇,那是以前生产队时储藏化肥、农药以及劳动工具的杂物库,自从小平老同志号召分田到户,那些库房便废弃了,没过几天库房的门窗也被勤奋的劳动人民,请回了自家。由于抠门窗框不择手段,导致那些房子的门窗被抠的呲牙咧嘴,那房子几乎摇摇欲坠。不过,那上面的瓦缝是家雀栖息的好地方,这二位今天都是冲着家雀来的。

       两人相见,各自骑在屋脊上相对无语,最后还是连叶打破了沉默:“一点动静都么有,捏(那)天晚上我的腚让蚊子叮的,肿了老高,俺爹问我:'连叶,你的腚怎么好像长肉了,嗯,就你像你妈点,腚大!’你说,我哪敢放声,难道就这么算了,哼!”生子哥笑的一颤一颤的:“就你那小老鼠腚,妈天,还大腚呢!”笑过之后生子沉闷地低着头无语了,许久之后,他趴在连叶的耳朵上嘀咕起来。

        村支书远远地骑着个破自行车,肩上背着喷壶,嘴里叼着烟卷,“哗哗啦啦”骑过来,看上去速度有点快,如果不想点什么办法,他肯定不会看他俩一眼就过去的。生子哥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便互相抓起对方的肩头,如同老牛顶架一样在村口的窄路上顶起来,村支书的车头往左,他们就往左顶,村支书的车头往右,他们就又往右顶过来。也不知路况太差还是村支书的骑车技术太差,终于在躲闪不及的情况下,一下子顶在生子哥的屁股上,早有防范的生子哥,屁股像安了弹簧似的,一使劲把顶在自己屁股上的车轱辘厥了回去,村支书打小也没练过“倒骑驴”的绝活,做梦也没想到半路能杀出这两个活宝来,终于“咣当”一声人仰车翻,倒下的自行车又砸在仰面倒下去的支书身上,村支书疼的直哼哼。

         两人见事情闹得有点过了,急忙收手,把村支书从车子底下扶起来:“哎呀呀,四爷,阔(可)体当了(要命),你这是得去奏么(干什么)呀?”村支书身后的喷壶被挤压碎了,没喷完的农药“哗哗”地流着,没多大会儿村支书的屁股就湿了,他一边呻吟着,一边骂着:“又是你们,又是你们,什么地方要是有你们出现,非倒霉不可,两个小驴腿,就不能歇几天,唉!我的喷壶完了……!”

        经过这番有代价的试探,生子和连叶认为,村支书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做了好事,这说明老会计和民兵连长把这件事给瞒下了。

        白天的闷热被夜晚驱赶走,但是热魔的余孽仍然残留在室内,于是,家家户户用来晒粮的平房,便成了农村人纳凉的好去处,几乎家家户户平房上都连接了电灯,他们在那上面或吃饭,或者在那上面铺上凉席。

        白天被太阳暴晒一天的水泥顶盖,晚上余温很长时间降不下去,躺在上面热呼呼的,宛如冬天的热炕头,躺上去可以烘一烘腰椎脊背,身子上面又是星空下的凉风习习,轻轻摇动着芭蕉扇。劳作了一天的老年人喝上几两老白干,再躺在那上面,的确是很解乏的。女人们如同唱戏般地嘻嘻哈哈地钩着花,男人们则凑在一起打打纸牌,或者喝喝茶,孩子们则在女人和男人之间疯狂地穿梭玩耍。

        在我家的平房上,我们四人正召开着不协调的紧急会议,我和友子哥一致认为,这件事不能就那么算了,连叶和生子哥却抱着膝盖低着头不语,我和友子哥十分纳闷,按照往常,这两个人早就沉不住气了,什么坏招都有,而今天却不吭气了。他们似乎各怀心事,我一再催促生子哥:“哥,怎么办,老会计太气人了,还有啊,友子他姐夫也跟着做坏事了!”友子哥听了我这话十分不舒服,嗓子里似乎有口痰没吐净,反复地咕噜着,最后摘下帽子使劲往平房上面一摔,再看看似乎大伙没引起共鸣,又悄悄地拿起帽子戴在头上。连叶戏谑地笑着:“友子,拉倒吧,那帽子还是你姐夫送给你的呢,天这么热你都舍不得摘下,你们毕竟是亲戚呀!”

       友子哥被激怒了,摘下帽子向发飞碟似的把帽子甩出去了,那飞旋的绿帽子如同空中飞旋的UFO,不偏不正地扣在连敏的头上,这大黑天的,天上突然掉下个东西落在自己的头上,他吓了一大跳,跳了个高,在空中盘腿大坐着掉落下来,蹲的直哼哼。伸手从头上取下帽子仔细一看,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秃了半辈子头了,早就想弄顶军帽遮遮丑了,今天,天上终于掉下馅饼了。兴奋之后他在黑暗中贼似的蹲着左右看看,然后把军帽放在鼻子上嗅嗅,恶心的直咧嘴,但最终还是塞进自己的腋窝下,高抬脚轻落步溜了!

       我们的气氛有些尴尬,我对他们二人今天的优柔寡断很是生气,最可气的是生子哥最后说:“算了吧,别闹了,你的车带我负责把它弄回来,到此为止吧!”这时平房东边有一道手电光划破夜空,朝我们家平房照了一下。连叶的屁股向安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就跑,生子哥撇着嘴说:“连叶一家六根棍,低头走路么人味。天上掉下大闺女,熊个媳妇美名混!”连叶在平房底下举起锄头捅生子,生子抓住锄头两人开始较劲了,连叶今晚明显无心恋战,扔下锄头就跑,生子哥抱着锄头蹲了个腚瓜!

       友子哥嘴里说着要回家,其实是去找他的帽子去了,我也该到老会计家探探情况了!

       老会计家的后窗飘散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在海边生活的人都知道,那是腐烂了臭鱼做熟了的气味,那臭烘烘的味道里还掺合着猪油的气味,让我闻了直反胃。老会计的老伴低声埋怨着:“这件事你做的不好,和几个孩子治气,你还有点出息吗!都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再说了,他四叔能不知道吗,你这不打鸣不下蛋滴就能瞒过去吗?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

       老会计盘腿坐在炕上喝着闷酒,他十分后悔做的这件事,他在心里暗自责骂自己,我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件事要是被村支书知道了,我这个厚道型的老人形象,马上就会在村支书心里大打折扣。我干了多年会计的活,恐怕是看见地头了!于是大口地喝着酒,不耐烦地嚷嚷着:“行了吧,吃了几天鱼你就嘟哝了几天,捏(那)几个小兔崽子他们捏(那)是活该,他四叔知道了我也不在意,反正我这个会计也干不了几天了,我都这把年纪了,恐怕是有今年没明年了,唉!”

       他喝了几口酒问正在外屋忙活的老伴:“井底下还有几根鱼,怎么臭的这么严重?”老伴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气哼哼地回答:“剩下六根大的,那六根不要紧,我用盐把它盐咸了,你吃这根是没搁盐的,我看你把这六根鱼送到他四叔家去吧,平时人家对咱也不糙(不错)……!”

       我悄悄地往回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没想到一向和善的老会计竟然能说出这番话,在村里他可是一直受人爱戴的老人,唉,真是人心难测呀!我不由自主地来到连叶家,他的几个哥哥光着膀子躺在平房上,见我一个孩子进来,谁也没理我。我这才想起,连叶是被二凤子的手电晃没影了。真不太理解,他和生子哥怎么就那么喜欢和姑娘在一起,难道单单就是为了娶个媳妇?不过话说回来,连叶为了娶这个媳妇,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经常偷偷跑到二凤子家的田里干活。

       听说有一次他蹲在二凤家的花生地里薅草,二凤爹误以为是小偷了,结果上前就拍了连叶一铁锨板,把连叶拍的眼前金光四射,他咬着牙勉强地微笑着,心想,哼,糟老头,早晚我的做你的女婿!

       弟弟躺在平房上面睡熟了,这小东西也不怕蚊子咬,我反复叫了好几次,他就是不肯醒来,过了午夜就要降露水的,我只好把弟弟抱回屋里,呵呵,这小家伙睡得可真香甜。

       我躺在蚊帐里反复地摇着扇子,烦躁和闷热使我无法入睡,我忽然想起了老会计的鱼还在井里面,好奇感促使我要去看个究竟。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了,这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去挑水的。我便起床拿起毛笔写了六张纸条:1吃这条鱼烂肠子,2吃这条鱼烂肚子,3吃这条鱼烂肺,4我是灶神爷,劝你马上在家撅着屁股磕十八个响头……!写完之后我得意地笑了,心想,嘿嘿,老爷子,这鱼你吃不清闲,尤其俺三妈(会计老伴)她太迷信了。

        那种年月,我们甚至不知道冰箱是做什么用的,农村人在炎热的夏天,家里有吃不完的鱼呀肉的,都是包好用绳子绑起,沉到接近水面的地方挂着,因为井底缺氧温度又低,对食物保鲜起到一定的作用,没任何人去偷的,这似乎在村里成了规矩。

        我从井台边系着的绳子摸过去,轻轻地把它拔上来。是用破麻袋包裹的,麻袋包湿乎乎凉冰冰的,淡淡地散发着腥味。经过一番加工,我刚准备把它放进去时,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我慌忙关闭了手电筒,拎着那包鱼躲在房角里。

         我模糊地看见黑暗中走过来一个人,男人背有点驼,行动有些迟缓,他边走边四周环顾着,接着轻轻咳嗽了几声,从那声音上断定是个老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老会计。

        他若无其事地转悠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井台,先是在他系绳子的石板上坐下,然后慢腾腾掏出他装旱烟的小药瓶,慢慢地卷着他的喇叭筒,又慢慢地吸完。他确定了周围的确没人,才伸手去摸绳子,摸了好几次没摸着,他再也没那么稳当了,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站起来从兜里掏出破手电筒,照出桔子色的光环,在井台上反复搜索着,然后又撅着屁股往井底下照,井深加上手电光亮不够,使他在视觉上出现了错误,他嘴里嘟哝着:“这个死老婆子,连个绳子都绑不住,完了,全村人明天阔(可)不能吃水了,唉,气死我了!”紧接着老会计慢腾腾下井了。

        胶东这一带的水井全是用石头砌的,如果要是在白天,我们这些年轻人踏着石缝下去都要小心,因为那石缝里由于常年阴暗潮湿,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是很滑的。在深更半夜,一个行动不是十分利索的老人下井,那是十分危险的,我站在房角开始担心了,那么大年纪,一旦有个闪失,那我可就落大祸了。不行,现在顾不得眼前的这些事了,我必须趁他没下到深处把他喊上来,于是我马上跑到井台上,下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只听见老会计急促的喘息声,我拿起手电对着井里照着,只见老会计像一只受伤的螳螂一样,颤巍巍地攀附在井壁上,我对着井口说:“三叔,你快上来吧,东西在这儿呢!”本身就高度紧张的老会计,被我这温柔的一嗓子惊吓得不轻,腿脚像抽了筋一样,整个高大笨重的身子,像个大麻袋一样栽了下去,紧接着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再就是被水呛住的剧烈咳嗽声,再把手电照到井水时,只见老会计只露出脑袋,冰冷的井水使老会计浑身哆嗦着,那发出的呻吟声也随着身体的哆嗦而颤抖着。

        我见暂时危险性不大,转身飞奔向连叶家跑去,我惊恐的叫声使连叶的几个哥哥向水井飞奔过去,不大一会就听见连叶拿着木棍敲着他家的鸡食盆子:“咣咣咣,老会计落井了,咣咣咣,老会计落井了……!”我拼命地追着连叶,我都恨死他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抢下他的盆子,没命地甩了出去,只听见远处传来“妈呀”一声,接着传来连敏的声音:“唉呀妈呀,王八近(骂人话)的,今过晌这都怎么了,不是扣帽子,就是扣盆子,哎呀我的妈呀,阔(可)砸是(死)我的鼻子了!”

        我和连叶顾不得吵嘴了,连叶拉着我的手躲了起来。连敏在黑暗中摸着了盆子,凑近鼻子嗅了嗅:“哎呀呀,这个臭,去你个蛋滴!”接着用同样的方法甩出去了,紧接着又传来妈呀声,村支书披着衣服捂着嘴疼得转了好几个圈,连敏吓的马上跑过去:“哎呀天,四叔你这是咋了!”村支书气的直骂:“连敏子,你的眼瘸了,么看见我来了吗?”连敏半蹲不跪地抽着自己的耳光:“我眼瘸,我眼瘸,我该死!”村支书擦了擦嘴上的鸡食,拿起盆子用打火机一照:“哎,怪事了,怎么是连叶家的,赶紧走,老会计掉井里了,快点,那么大年纪了,不冰坏也得吓坏,唉,快点!”“四叔,我就是去救人的,这不你老人家还挨了一盆……!”

等我们赶到时,老会计在民兵连长等众村民的帮助下,如同空中的秋千,悠悠荡荡被绳子拽出井,他浑身哆嗦着,用眼角扫了一下村民接着就“昏迷”过去,村支书朝着大伙嚷嚷着:“老会计是为了捞掉在井里的馋猫才进去的,这是一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大家伙要向他学习哈,都赶紧回家睡觉吧!”

        第二天老会计把所有的账本、算盘和钥匙,放在村支书的办公桌上,挂印而去了。临走前告诉老伴,他想闺女了,要到石岛换换心情。

       走的那天早晨,正巧迎头遇着上学的我,我一见老会计蹒跚着走来,我的心忐忑不安地跳动着。他停下脚步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我,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先和我打招呼:“昂,辉子,去上学呀?”尽管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老会计的落井丢丑,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惭愧的不敢抬头,支支唔唔地敷衍着蹭过去,总觉得背后一双仇恨的眼睛在狠狠地盯着我。

        学校里这段时间也并不平静,班级里风行着传纸条,我就收到好几张纸条,有的夹在书里,有的放在我的文具盒里,看着纸条上的字也曾怦然心动,但是,我觉得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这事要是发展下去,被爹知道了,那绝对是与挨揍挂钩的。所以悄悄地把纸条撕掉,以至于班上突然哪天就有女同学朝我发无名火,或者不理我。我把这事规定为成长的烦恼。

        班级里那些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随着不断的发育成长,朦朦胧胧地在大脑的潜意识里,有了一种对异性的好奇和神秘感,生理卫生课上让他们彻底懂得了,婴儿的降生并不是从地瓜地里面刨出来的。顺子甚至撇着嘴说他的爸妈都是骗子。他似乎比我们成熟多了,但是他本人却长得面黄肌瘦的,所以那些神秘的纸条从来没光顾到他的门下,这使他非常伤感,总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为了在女同学们面前树立起自己的大男子汉形象,课余时间总是主动接触女同学,比如帮助女同学为车胎打气,帮助她们打扫卫生、抹玻璃,把家里好吃的水果,花生什么的拿到学校分给女同学们吃。

        石军看着他那副殷勤相直撇嘴,悄悄地对我说:“顺子是不是脑子有病了,这段时间怎么这样啊,对我们代理不嗒的,都成了女同学的跟屁虫了,云霞说她想吃水萝卜,这家伙就跑到我家菜园去偷,被我奶奶看见的时候,他已经拔了一书包了,并且告诉我奶奶,是我让他去拔的,奶奶看见那一片没长大的水萝卜心疼的直跺小脚,我那天回家莫名其妙地挨了我爹一个耳根子,你看看,现在还肿呢!”我问石军:“你就么(没)找他理论理论?”石军气的扑哧一声笑了:“我找他了,你猜猜他说么?”“说么(什么)?”“他指着那些剩下的水萝卜说,你家的,谁能证明,再说了,你叫它,它答应吗?”我一听也笑了:“这不成阿Q了吗,想不想周礼(报复)他?”石军说:“我也正在寻思这件事,我这一个耳根子不能白挨了,我想找人揍他!”我一听马上制止他的想法:“你拉倒吧,不就是几根萝卜吗,咱都是乡里乡亲的,千万白(不要)动手,谁把谁打伤了都不好!”石军挠着后脑勺说:“嗯,也对,那怎么办呀?”我趴在他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阵,把石军笑的一连放了三个响屁,而且是一步一个!

         经学是我们队伍里的造假能手,他可以模仿任何人的字体,石军笑嘻嘻地找到他,三言两语的几声嘀咕,两人一拍即合,石军找来云霞的作业本,经学模仿着她的字迹写到:顺子,我想和你做个好朋友,如果愿意,今晚你买个西瓜到改造夼平塘边等我,西瓜放在平塘的西北角为信号,不见不散!写完之后对照了一番,两人笑的直咳嗽!石军挑着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顺子,你来回答,什么叫胚胎?”生物课老师怒视着似是而非的顺子。

         顺在在上课前突然看到了那张造假的纸条,一时间兴奋的红光满面,一种空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心里盘算着,嘿嘿!我顺子终于可以在同学面前抬起头了,而且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就在今晚,可是,我和云霞见面说什么话呢?我们平时一个星期也难得说上半句话,她总是在我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这怎么今天来了一个三百九十九度大转变,以前辉子说,女孩子不说实话,明明稀罕的非说不稀罕不可,看来这是真的,再说了,晚上她妈能让她出来吗?正当顺子游荡在无限的深思中时,老师猛然来了这么一句,顺子惊慌失措地回答:“是——是云霞!”他的回答使老师和云霞同时吃了一惊,瞬间平静后教室里哄堂大笑,这里石军和经学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声更大,老师及其恼怒地以黑板擦为惊堂木,在讲桌敲着:“安静,安静——安静,顺子,你下来站着听课!”

        真是老天作美,那晚爹和姐姐都没回家,把弟弟伺候饱了,我随便撒了个谎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口,我惊奇地发现老会计还是背着手站在村口,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以往深沉,依然一副众人爱戴的老人形象,我经过他身边时,慌忙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然而,他对我的经过视而不见。听说他是被村里的二十四马力拖拉机堵回来的,村支书不容分说地将他拉上拖拉机,而且还唱了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的京剧,村支书把他比作大将韩信了,能不感动吗?老会计感动的都落泪了,他顺从上了拖拉机,心里盘子算着,嘿嘿,看来我还是宝刀未老的。

        现在他这样正和我意,我犯不着和你一个老头来往什么,彼此相安无事最好。我脚蹬地一个窜跳上了自行车,车子抗议着,拼命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的目标是去石军家。

        石军的妈妈去世的早,他奶奶一直照顾着他们兄妹们,老人的面部!狰狞恐怖,那是因为打鬼子时,她老人家在村里负责带领着妇女在碾盘上碾炸药,不小心碾盘上的炸药起火了,瞬间的爆炸将她震了出去,脸上的皮肤全部被烧焦了,才落得那样的面孔,由于心里崇敬这位老人,所以就不觉得她难看了。石军奶奶很开朗,很喜欢我。我的到来老人便忙着重新做饭,我阻止她:“奶呀,我今晚在家做的面条,芸豆打的卤子,我吃了三大碗呢,饱了!奶奶啧啧着嘴:“嗨,这个苦命的孩子,这么点就学会做饭了,嗨,苦命的孩子,啧啧啧啧……!”

        和经学我们三人提前来到平塘边上,此时塘水一片昏暗,黑洞洞的。原来打算下水洗个痛快,但传说那里面有个千年的老龟,经常变成大姑娘上岸拖小伙,所以我们就坐在那里吃着经学家里带来的黄瓜,石军掰了一节黄瓜说:“少吃点,过会儿还要吃西瓜呢!”我们三人低声笑起来。

         没多大会儿听见顺子的破自行车声,我们三人迅速躲起来,见顺子首先按住车货架上的西瓜,然后将西瓜抱起,如电影里的汉奸一样,一脚把自行车踹倒,抱着西瓜在平塘边上转悠了一会儿,便把西瓜放在塘边的石头上,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平塘里,他要在云霞到来之前下水洗个澡。经学慢慢挪过去抱起西瓜来到玉米地,我们用石头砸开,边笑边吃,西瓜不大,很快吃完了,甜不甜的没吃出来,吃得太急了,大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样子,吃完的瓜皮经学又送到原来的位置,顺子还在水里劈里啪啦搂着“狗刨”呢,我对他俩说:“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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