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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世新大学教授曾永义:戏曲质性与投入、疏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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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梅兰芳纪念馆》)




编者按:2018年10月22日至23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梅兰芳纪念馆承办的“东方与西方——梅兰芳、斯坦尼与布莱希特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北京举行。我国台湾世新大学讲座教授曾永义先生应邀参会并发表此文。曾永义先生从戏曲的本质出发,较为深入地探讨了以梅兰芳及其表演艺术为代表的中国戏曲,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投入说”、德国布莱希特的“疏离说”在戏剧观念上的差异。全文刊载此文,以飨读者。




戏曲质性与投入、疏离说





曾永义

曾永义教授




小引




梅兰芳是近代中国戏曲最伟大的表演艺术家,他的表演艺术自然充分显现戏曲质性的最高境界。由于他曾公演于美、日和苏联,因而对东西方剧坛都产生相当大的影响。就中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i,1863-1938)和德国当时沦落于苏联的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都受到他的启发,而或强化其“投入说”与创立其“疏离说”。本文就此作简单的探讨。




一、戏曲艺术之质性




“戏曲”本为宋代南曲戏文的名称。自从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之后,用来指称中国传统戏剧。

据笔者考察,如就定义为“演故事”之戏剧而言,则西周初《大武》之乐已具戏剧实质,距今三千年。如就定义为“合歌舞以代言演故事”之戏曲“小戏”而言,则战国屈原时代之《九歌》已为戏曲“小戏群”,距今二千五百年。如就定义为“演故事,以诗歌为本质,密切融合音乐和舞蹈,加上杂技,而以讲唱文学之叙述方式,通过俳优充任脚色扮饰人物,运用代言体在狭隘的舞台上所表现出来的综合文学和艺术”之戏曲“大戏”而言,则晚至金末叶和南宋中叶之“北曲杂剧”和“南曲戏文”方才完成,距今八百年。

戏曲“大戏”之所以成立如此之晚,乃因为:其构成有故事、诗歌、舞蹈、音乐、杂技、讲唱文学及其叙述方式、俳优充任脚色扮饰人物、代言体、狭隘剧场等九个复杂元素,此九元素中本身各有发展,大抵须由简陋到精致,又从而要融成一艺术有机体;如果没有适当的温床供其酝酿,如果缺少有力的推手促其构成;则始终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其元素、其温床、其推手都要等到宋代瓦舍勾栏的出现,才能将其中竞陈之技艺,在其温床中,经由活跃其间的乐户歌伎之表演、书会才人之创作,综合而为旷古的艺术体系。就因为戏曲大戏由此九元素构成,若论其本质及所呈现之质性,则亦当由此九元素求之。

很明显的戏曲大戏是以歌舞乐为美学基础,加上在狭隘剧场呈现,此四者皆不适合写实表演,所以戏曲大戏艺术的本质自然归趋于写意;也因此乃以“虚拟、象征、程序”为其表演艺术的原理;又从而由诗歌而定位为“诗剧”。由歌舞而具“歌舞性”,由打击乐而具“节奏性”,由虚拟象征程序而延伸为“夸张性”,由讲唱文学叙述方式而其情节结构为“延展性”与“叙述性”,由俳优充任脚色扮饰人物而使演出情绪“既疏离且投入性”,由杂技之加入表演导致速度“松懈性”,由题材之教忠教孝伦理道德化而使戏曲之目的为“娱乐教化性”。

像具有这样本质与质性的戏曲,实是文学和艺术的综合体,是以歌词意义情境为中心,透过乐音的衬托渲染,由演员的歌声与舞容之诠释而同时展现出来。其间的声情与词情,可谓音乐旋律和语言旋律的完全融合与相得益彰,而词情与舞容,则是演员经由肢体语言所传达的体悟和虚拟。所以一位杰出的戏曲演员,必然兼具音乐家、歌唱家、舞蹈家的修为,其艺术造诣岂是西方歌剧或日本歌舞伎演员所难于望其项背。




二、戏曲杰出艺术家之“三部曲”




而像这样兼具音乐家、歌唱家、舞蹈家的杰出中国戏曲演员是如何造就而成的呢?

首先必须具备戏曲演员的基本艺术修为,那就是“唱做念打”四功和“手眼身发步”五法。但若要真正成为一位在艺术上完美的演员,还要有诉诸先天与后天的三个进程和条件。其一为演员、脚色、人物的融合,其二为色艺双全,其三为形神合一。

其一,戏曲演员既然必须充任脚色扮饰人物,则所充任之脚色不同,其所应先修为之功法自然不同,所要呈现之人物类型亦自有别。因之谚云:“生旦有生旦之曲,净丑有净丑之腔。”也就是说,演员、脚色、人物之间是三位一体的。

而戏曲的行当艺术化,实以“折子戏”为极致;在“折子戏”里,其各门脚色所专属剧目之艺术特色,实有其他行当所不可逾越者。因此戏曲行当艺术便与演员修为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因之有所谓“行当功”,是该行当刻划人物,表演故事所必需具备的表演基本功。如“老生”行,应具备髯口功、甩发功等。“武生”行应具备腿功、腰功、把子功、毯子功等。“小生”行应具备圆场功、水袖功、扇子功、翎子功等。旦行“青衣”应具备水袖功、圆场功、腰功等;“花旦”应具备手绢功、水袖功、台步功、云帚功等;“老旦”行应具备抢背、屁股坐子、僵尸等。“净行”中“铜锤花脸”应具备圆场功、水袖功、台步功、髯口功等。丑行中“文丑”应有台步功、抢背、扑虎、扇子功等;“武丑”应有顶功、矮子功、吃火吐火等绝活、佛珠功等。此外,演员悲欢哭笑的情绪,也因各行当而有别,单以剧中“笑声”为例:


花脸要润而宏    武花脸要宽而放   

老生要坚而永    武生要刚而脆 

老外要庄而穆    小生要柔而鍊  

穷生要呆而戚    武小生要坚而脆

方巾丑要冷而隽 武丑要鍊而促    

小丑要骇而谐    老旦要柔而缓

青衣要静而婉    闺门旦要轻而倩  

花旦要脆而媚    彩旦要呆而散


因为各门脚色皆有各自的专长艺术,所以一个演员一般只能演好一种脚色,如果跨行兼抱已属不容易,至若“文武崑乱不挡”,那真是不世出的“角儿”了。

其次演员必须色艺兼具。元代胡祗遹(1227-1295)在其《紫山大全集》卷八“黄氏诗卷序”就提出“九美说”,此“九美”中的前三美姿质、举止、心思,说的是一个人的容貌、仪态、聪慧,三者合而为“色”;其他语言、歌喉、分付、说唱、技巧、温故六者合而为“艺”;具此“九美”乃能“色艺双全”,成为杰出的说唱或戏曲表演艺术家。因此,元末夏庭芝(约1316-1368后)《青楼集志》云:“天下歌舞之伎,何啻亿万,而色艺表表在人耳目者,固不多也。”可见他也讲究歌伎之“色艺表表”,而从他所记的一一七名女伶中,约可归纳为“姿色美、风神美、慧性美”三种类型。有些女伶更具备重叠性之美,例如小玉梅“姿格娇冶,资性聪明”。明人潘之恒(约1536-1621)《鸾啸小品》卷之二“仙度”谓歌姬杨六才慧致三美兼具,因而散发着摄人的华彩,其表演艺术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让人有色艺俱全,望之若神仙的丰韵。

清人李渔(1611-1680)《闲情偶寄》卷三“声容部”,虽然说的是以他如何养成家中姬妾成为他生活享受的“真美人”为指标,但综观其以肌肤、眉眼、手足、态度论“选姿第一”,以盥栉、熏陶、点染论“修养第二”,以首饰、衣衫、鞋袜论“治服第三”,以及文艺、丝竹、歌舞论“习技第四”,其实也可以看出他如何栽培女伶,使之能够“色艺双美”的方法和历程;因为他家中的姬妾,实际上也是他家庭戏班行走江湖的演员。乾隆间的文人每每以花鸟来品评戏曲演员的色艺,譬如撷芳道人等之《消寒新咏》,他们以花比演员之色,以鸟之声比演员之艺,而每位演员的色艺各有不同,因之所比拟的花鸟也各有差异。

其三演员形神如一,乃臻妙境。戏曲表演艺术之最高境界,则莫过于演员此时此际通过脚色所具之艺术修为,而与剧中人物达到形神如一之境地。笔者认为“人生苦乐的根源,总结起来是形神相亲与不相亲。形神相亲则表里如一,所行遂其所志,其乐自然泄泄而融融;形神不相亲则中外冲突,所行逆其所志,其苦自然凄怆而涕下。形神既然不可分离,就应当使之相亲而不使之冲突。”由此引申于戏曲演员的舞台艺术,如能与所扮饰的人物“形神相亲”,乃至于“形神如一”,则焉能不动人十分。《世说新语·巧蓺第二十一》云: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眼睛是灵魂之窗,一个人的精神华采完全由此流露出来。所以欲写照而传神,只在画中之眼目一点,于是画中人物顿然形神彩如一,奕奕动人。戏曲表演艺术之写照在于演员之模拟塑造人物,而其是否神彩动人,则在于是否与人物完全合一。

然而戏曲艺术之呈现,毕竟由唱做念打,唱念有声情,做打有肢形,演员与人物间,必由形似而神似而形神如一。亦即有其精进之历程。对此,汤显祖(1550-1616)“由艺入道”说,盖可以称是。戏曲演员要达成艺术的至高境界“道”,首先要聚精会神、专心一意的向师友大自然人生百态去模拟揣想学习以求神似,一旦登场,更要使歌声微妙之极,舞态出诸天韵,从而使观赏者油然进入神往的胜境,如此才算完成。潘之恒《鸾啸小品》卷之二更以“神合”谓他在数十年的观剧经验里,分析了他自我的进境历程,首先是少年时的“观技”,但观其表相的身段与歌唱;其次壮年的“审音”,但听其中节合度否;最后是老年的“合神”,终于达到官知止而神欲行的化境。这三种历程,如果拿来用作演员艺术修为的三进境,也是很合适的。潘氏所记杰出演员筠雪,就是达到“合神”的境地。他又在其《鸾啸小品》卷之三“筠喻”评论筠雪演《连环记》貂蝉时的观感。她的表演正超出程序的制约,流露不凡的情韵;她的唱腔,舞姿都已出神入化,而又能不失法度。又张岱(1597-1684或1689)《陶庵梦忆》卷六“彭天锡串戏”谓彭天锡的技艺所以如此活灵活现,令人赞叹不已,其故是他能传承前辈精华,又能饱读书史、阅历山川以厚实修养,所以能使形神如一,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此外如侯方域(1618-1655)《壮悔堂文集》卷五“马伶传”,焦循(1763-1820)《剧说》卷六引录之“商小玲”,也都可见一个成功的戏曲演员,无不达到形神如一的境界。

若此,或问:形神如一,是否演员因为过于投入人物而破坏戏曲“写意”之本质?答案是:根本不会,因为写意非写实,形神如一必然遗形而取神,其神之华彩已足以引人入胜,又何有于写实之形迹可言?

以上所说的演员艺术进境的“三部曲”,要能达到艺术行当化已经不容易,而色艺兼具,不仅要后天的努力,也要先天的资质,则已属世不经见,可见由此而至于形神如一,则几无仅有了。我们若观察近代杰出戏曲演员,其足以当之无愧者,恐怕也只有梅兰芳一人而已。而所举的“三部曲”,其实也是从梅兰芳不世出的艺术修为和成就中体悟生发出来的。




三、西方之“投入说”与“疏离说”




梅兰芳之戏曲艺术修为和成就,论者已如过江之鲫,论述更是汗牛充栋,无庸在此拾人牙慧。而我们都知道,他1935年到莫斯科公演,对西方剧坛产生颇大的影响。其中有所谓“投入说”与“疏离说”。

演员在扮饰剧中人物时,大扺有两种情况:一是重在呈现所扮饰的人物,将自我融入人物之中,表演时所流露的都是人物的思想情感;一是重在演员本身,以理性的态度对待所扮饰的人物,演员的自我,作为人物的见证人,将人物解析而在表演中呈现对人物的态度。

戏剧理论家中主张前者的代表人物是苏联时代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863-1938),他在1929年建立“莫斯科艺术剧院”,实验他的艺术主张,他要求演员将所扮饰人物的思想情感,锻练成为自己的第二天性,而将第一自我消失在第二自我之中。斯氏的理论可以说是在欧洲戏剧“模仿”说指导下的一次大总结。

主张后者的代表人物是德国布莱希特(1898-1956),他强调演员的自主性,去理解所扮饰人物的思想行为的意义,并将之呈现给观众,他认为演员不可能完全成为人物,其间永远有一个距离,艺术的作用即在保持这个距离,让观众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看戏”,因而能运用理智,保持自身的批判能力。

以上两派,就戏曲而言,以虚拟象征程序为原理的艺术,便不得不保持距离,也就是“疏离性”。因为程序来自生活,经过艺术的夸张之后,必然变形而和生活产生距离,所以无论唱作念打,虽无一不和生活有关,但绝不完全相同。但戏曲却也不完全像布莱希特那样排斥共鸣。理性要和情感完全对立,是不太可能的,不被感动的,怎能算是艺术?譬如女演员在舞台上演悲情,当她沉浸在悲情人物的命运中,她和所扮饰的人物产生了共鸣,但当她发现到台下有人为之哭泣时,她又为自己表演的成功感到高兴。2004年12月24日至26日台北国光剧团演出由我编剧的昆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末场《哭坟化蝶》,魏海敏饰祝英台,赚得观众许多眼泪,她也为之欣然满意,可以印证这种现象;而演员同时具有这双重的感情,便是其间的疏离性和投入性起了作用。所以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疏离与投入其实是同时存在的,强调任何一面,有如斯氏与布氏,都是不合乎审美的心理规律。

然而中国戏曲的确也有其疏离性的一面,那就是戏曲的目的,不是让观众的感情思想同一,而是让观众游离出来,要他们感到戏就是戏。因为中国戏曲起自民间,剧场极为杂乱,观众来去自由,只是为了娱乐;加上元代那样的社会使得人心颓废,人一颓废了,就把真伪是非都不当回事,胡天胡地,信口雌黄。这种毛病在戏曲方面最多,其关目结构的不合情理,时代地理官爵人物的颠倒错乱,到处都是。观众看戏既然只是为了娱乐,作者编剧更不当作正经事。于是在戏曲的表现中,往往庄严的羼入滑稽的,悲剧中羼入喜剧成分。譬如明代王骥德《男王后》杂剧,演陈子高美容仪,宛如女子,为临川王陈蒨所获,令为女妆,立为王后,专断袖宠事。剧中对于无行的文人颇具讽刺意味。可是剧本最后,却由扮临川王的净脚,说了这样的话:“我看那做剧戏的,也不过借我和你(指临川王和陈子高)这件事发挥他些才情,寄寓他些嘲讽。今日座中君子,却认不得真哩!”像这样连剧本的作者和台上的演员,都“以戏为戏”,在那里嘱咐观众千万认不得真,观众纵使已到了“忘此身之有我”的境界,岂有不马上醒悟,而自戏曲中游离出来之理?中国古典戏曲净丑的“插科打诨”都可以造成这种疏离的效果。由于观众的思想情感被疏离在戏曲之外,因而对于舞台上所表现的种种象征艺术,自然有余裕加以品会和欣赏。

就上文所论及的“杰出演员艺术三部曲”而言,其“艺术行当化”,在演员与人物之间,有“脚色”作为媒介,确实更加强了写意疏离的效果;但其更高的进境在演员与人物间的“形神如一”,也确实有演员完全投入的境地。若此戏曲艺术之于“投入说”与“疏离说”而言,可说是兼而有之的。我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虽非原本即取梅兰芳身上之一偏而立说,但他从梅氏身上必然也有所观照,取其所须来印证或强化其说;而布莱希特就其后来着作之理论而言,显然从梅氏身上获得许多启示。只是他们都忽略了梅兰芳另外一个难能的特质“色艺双全”;然而这也许是西方所未暇顾及的。




小结




总而言之,因为中国戏曲艺术的基本质性在虚拟、象征、程序的写意,造就了像梅兰芳那样兼具艺术行当化、色艺双全、形神合一光耀寰宇的杰出表演艺术家;其艺术修为被西方学者各取一偏来强化、来启示而为说。由此也彰显了中国戏曲的不同凡响,也确立了梅兰芳崇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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