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芷苓：我家琐事

童芷苓

我是一个好动不好静的姑娘，虽说念过中学，但是书本子早丢光了。吾连写信都有些懒懒的，更何况是写文章，所以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文艺坤伶”的头衔，自也轮不到我的头上。这次因为阿德哥几次三番的邀我写一篇，他是热心人，又是“天云级”的大哥，我想推辞也推不了，只得抓抓头皮，胡乱地涂上一阵。幸而他出的题目是“我家琐事”，杂鸽乱盘，我可以任心所写。只是有玷篇幅，内心的惭愧当然是不容说了。

我家里籍是江西，到爸爸的时候已移居天津了，后来又搬到北平落户。起初住在西四兵马司山门，后来爸爸又在西单牌楼大栅栏二十五号买了一所院子，这就是我北平的家。这几年我老在各码头唱戏，可是我真爱北平，更爱那北平的家。北平是绿树红精的古城，它有着古色古香的气味。长安街是故都最阔大的街道，晚上要是在这里溜达，这情景可美丽极了！又优雅又亲近，不像上海马路的烦嚣滋扰。而我的家又在又是在长安街西端，这环境该是多妙啊！

北京的胡同最讨厌了，“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这是我们北方人的俗语，有许多胡同一下雨可都成了泽国。我住的大栅栏则没有那种情形，而且胡同很大，也较干净。

童家兄弟姐妹

家里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律都是平瓦房，绝不是上海的高楼大厦。我倒挺爱那种古式的瓦房，我们一家都住在这里，爸爸妈妈住在西屋，寿苓夫妇住在南屋。我本来住在东屋，有三间打通的大房间，地上是铺着花砖，后面还有小间，有洗浴盆等的卫生设备。但大哥遐苓结婚了，我就将这间让给他做新房，因为他和新嫂嫂住着可舒服些。我则搬到北屋，与葆苓一块儿住。姊儿俩在一起睡觉、聊天、说笑话，更能增加伦常间的乐趣。

因为我常在上海的时候多，在上海也有了房子，所以北平的卧室中，没有一点儿布置，一切求简，可说是“环睹萧然”、“一无长物”。可是葆苓有几张玉照悬诸壁上，在案上还有他那歌坛伶后的大银盾，聊资点缀而已。

童芷苓、童寿苓《虹霓关》

北平的家虽不是花园、洋房、高楼大厦，但是院子很大。我同小弟和葆苓常清早起来在诺大的天井中练功、打把子。因为我是半途下海，并非科班出身，没有什么功，所以在家的时候就得多多练习。可是我终觉不如人家专攻刀马的，因此我不敢动刀马戏。俗云“学无止境”，我还是要努力的学习。

有时大哥也参加练功，几个兄妹在一起打打闹闹，非常好玩。我与大哥虽是都二十以上的人了，但是都脱不了淘淘气。有人说我们一家“凉”得很，这话虽得有些缺德，可也有些近乎呢。

我的爹爹名童汉侠，他已是一位五十余岁的“亚尔曼”了。他自幼在学堂毕业后即干文化工作，曾办过新闻纸，当过记者，后来又从事教育事业，执过教鞭，办了学校。所以我们家虽不敢自夸为书香门第，可也是文化之家呢。

童家班合影（1960年）

爹爹小时候即爱好戏剧，所以他后来迁住到北平来，在古城也曾干教育事业，并与当时政界要人常相来往。我看见爹爹房中写字台玻璃板下还有一张与孙总理等许多要人合拍的大团体照，那时爹爹戴了皮帽，穿着马褂，威风凛凛，我见后不由肃然起敬了。

爹爹的脾气较为暴躁，急性子，真像“霹雳火”，可是他心眼儿很好，他对子女们爱护备至，都尽量的培植我们，连我这较傻的女孩子也给我念到中学。后来因我爱好唱戏，始而辍学，要不然爹还供给我念大学呢。有许多人呼爹为“老冰棍”，这是与他老人家开玩笑，听了也不生气。他对朋友们都很和气，没有老大哥的架子谱儿，随随便便，落拓不羁。他没有嘴好，唯一就是好赌。在家闲着无聊，老和亲友们打卫生麻将，有时没有赌伴时，甚至会拖牢小弟或宾章（寿苓的徒弟）等小朋友同赌，可见他老人家兴致之佳。

爹自我在天蟾演唱时即来上海，住在爵禄饭店。后来爹爹以北方生活不若上海安定，所以在萨坡塞路顶了一幢新洋房，携妈妈、小葆、小弟同居，有时则上南京去看看朋友，好像在江南落户了。

《影迷俱乐部》   1948年  创刊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