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院京昆系周龙教授撰写的《戏曲表演人才教育规律再探》一文，在《中国戏剧》2022年第9期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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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龙，无党派人士，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国家级精品课程第一完成人。曾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剧协(ITI)“音乐戏剧奖”、中国戏剧“梅花奖”、国家级教育教学成果奖、中国戏曲表演学会“终身成就奖”，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先后任国家教育部高等学校戏剧影视类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北京市文学会理事、北京剧协副主席。
戏曲表演人才教育规律再探
周 龙
我国高等教育的迅速发展，让更多的人得到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高等教育大众化越来越普及，艺术教育在这一进程中也得到了迅猛的发展。戏曲艺术教育，尤其是戏曲舞台表演人才教育，有着极强的艺术职业性；它以往的人才培养模式与当下一些教育理念能否相融统一，成为业内最关心的焦点。随着国家大力弘扬和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大背景下，一些综合类大学兼并了一些戏曲类院校，或开设了戏曲的表演专业，若干戏曲中专学校也相继升格为大专或本科院校，但在高等教育普遍规律的要求下，给戏曲的表演专业人才培养带来了一些不适应，以及合并、升格、扩招后各大学、中专不同层次的戏曲教师队伍数量也出现了明显不足，导致了戏曲专业特色的流失和人才培养质量的严重滑坡，对以往的教育理念与人才培养模式带来了愈来愈强烈的冲击和挑战。面对这一现状，如何保证戏曲艺术教育质量，已成为戏曲界业内最关心的问题。
高质量的人才是事业发展的保障，戏曲教育事业的发展亦然。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各地陆续建立了一些戏曲学校，在人才培养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培养出一批批优秀的戏曲表演艺术人才，不断地被输送到全国各地戏曲院团，是戏曲事业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最近文化和旅游部、教育部联合下发了《关于促进新时代文化艺术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总体精神就是加强行业指导与特色专业建设，提高专业人才培养高质量发展。今天在新的教育形势下，戏曲教育如何保持自身特色，吸收新的教育理念，创新发展自身的人才培养模式，是摆在每一位戏曲教育工作者面前的一个重大课题。
周龙教授《洗浮山》
笔者以为，尊重戏曲艺术的本体规律是办好戏曲院校，培养出高质量戏曲表演人才的关键所在。这就需要我们对戏曲艺术规律和戏曲教育规律进行深入研究，必须学懂研透，自觉融入具体实践，才能形成富有特色、符合规律的办学理念和办学思路，才能建立起真正符合戏曲表演人才培养规律的模式与机制。
“规律，亦称法则。世界上的事物、现象千差万别，它们都有各自互不相同的规律，规律是反复起作用的，只要具备必要的系件，合乎规律的现象就必然重复出现。无论是自然规律还是社会规律都是客观的物质世界的规律，既不能创造，也不能消灭，不管承认不承认，规律总是以其铁的必然性起着作用……”[1]
当下制约戏曲表演艺术人才培养的瓶颈是认识和观念问题。很多人，甚至是戏曲艺术的从业者，对戏曲艺术及戏曲艺术教育规律了解并不深入，或只停留在表面现象的认知层面，甚至会有片面认识，动辄以西方的艺术教育模式来要求自己，“人家就是这么做的，我们也应该这样……”，简单地用西方的艺术教育模式套用在土生土长、具有鲜明个性特征的戏曲艺术教育中，是非常不可取的。因此，这就需要我们对这一艺术本身，在人才的培养与成才的规律及院团和观众对这一艺术人才的根本要求和审美需求方面，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与研究，探究其最为本质的规律问题。
笔者认为，对于艺术人才的培养，不同的门类、不同的专业在其选材、育才、规格等方面有其共性的规律，但更重要的是其个性要求。就戏曲艺术本身而言，不同专业也有不同专业的规格与要求，最简单的例子便是戏曲文学专业与戏曲表演专业，在选材、育才、规格要求上有着极大差异性；以此类推，有些专业可以进入大众教育，实施通才教育，有些专业人才的培养就其艺术特质决定了只有通过精英教育才能保证其人才的规格与标准。就前些年的高校扩招来说，对戏曲表演人才的影响是很大的，上大学的人多了固然是好事，可作为专业性极强的戏曲表演人才培养，在大环境影响下有趋于大众教育同质化的倾向。有人认为就两者而言并不冲突，提高素质、普及戏曲知识与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应当是相辅相成的，先普及后选拔，优中选优，形成良性循环。可是渐渐的大家忽视了一个问题，戏曲艺术是“角”的艺术，学生从10岁至12岁这一年龄段（旧时8至9岁就入“科班”练功学艺）进入戏校学习唱、念、做、打等“四功五法”的课程训练，就是按照“角”的规格来培养。在开始时所有的课程进行同样的学习，到了一定阶段就要按学生条件分“行当”学戏，并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和唱、念、做、打基本功的提高，每个学生的艺术禀赋日益凸显，此时就可根据学生条件实施更具个性化的教学，即“流派”剧目的施教，随着漫长的学习过程和舞台实践的磨砌，逐渐分出“三六九等”，有的学员成了“头路”，有的成了“二路”，有的则跑“龙套”。因此，“因材施教”对戏曲表演人才教育有其更现实更深远的意义。所以说戏曲表演人才的教育与成才有着极其独特的规律要求。
[1] 《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上册），第269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
周龙教授《雅观楼》
再从艺术类高校的招生来看，例如有些艺术门类的表演专业，作为普通高中生也可报考，他们没有经过任何的专业训练，可以说是“外行”，但是他们只要具备基本的素质条件，就能考入相关的艺术院校，再经过四年的专业学习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演员。舞蹈表演专业同戏曲表演专业有相同之处，也要从小培养，但不同之处在于舞蹈演员主要是形体方面的训练，戏曲演员则不然，除形体训练以外还有演唱、道白、把子功等方面的训练，这也是由于戏曲本身高度综合性艺术特征所决定的。
戏曲表演专业进入高等教育阶段，对人才的遴选要求非常严格，需具备该专业的基本条件，既要有对艺术人才基本素质的共性要求，又必须要求具有五至七年艺校或在剧团（团带班）、相当于艺校一样性质的练功学艺积累，才能进入大学学习。而在大学阶段，基于戏曲表演人才培养对学生这一年龄段要求，无论是在身体技能的训练上，在表演剧目的积累上，在演戏悟性的开掘上，在心理素质的培养上，在舞台能力的提升上都是最关键期，因此，这就需要我们在借鉴一些现代教育理念的同时，要注重其内在的规律性要求，将一些好的教育理念和方式方法继承下来，摸索出一套符合规律的育才模式，使戏曲表演人才的培养，在质量、素质、成材率等各方面更为全面有效。
下面就高等教育戏曲表演人才培养谈一下三个方面的认识：
（注：针对全面运用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功法手段，并对“四功五法”进行严格规范训练的戏曲剧种。）
一、戏曲表演人才教育的入口
从教育的入口看，作为职业化的专才培养，戏曲表演人才教育是人才条件标准化的极致。
一些艺术门类的专业学习者可以做到“爱一行，干一行”，即可以吸收对这门艺术有兴趣，但从未有过专业学习和经验的爱好者入门，对专业技能基础要求的门槛并不高，甚至可以从零开始。但戏曲表演从业者只能是“干一行，爱一行”，即生源必须不仅具备所需的相应条件，更要已经具备相当的专业技能。戏曲表演专业学生从“幼功”（幼年时代严格的基本功训练）练起，直到接受高等教育之前，已经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唱、念、做、打的技能，甚至“带艺入校”，如果没有这种基本的条件素质根本无法入门。这是因为由“程式技巧构成细胞”的戏曲表演具有极高的技术含量，如果专业基础是空白或已过最佳练功学戏年龄，即使老师和学生自己都花费数倍的努力，也会对演员在未来的舞台表演艺术造成无法弥补的缺憾。我们也经常说舞台上一看就知道是不是从小“坐科”（有幼功经过艺校系统训练）出来的，台上一戳一站“子午相”的形态造型，还是一动一行“行肩跟背”的身形律动，都是自然的流露。不然，即便演员唱的非常好，但在台上的举手投足还是“山东胳膊，直隶腿”，不能完整地表现剧情、塑造人物，难以达到戏曲舞台表演艺术的高标准高水平。
戏曲表演学生入学的高门槛是由苛刻的专业标准决定的，生源的专业技能、素质的高低对未来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从事戏曲表演专业之后，会在从业者身上打上终其一生的深刻烙印，甚至从某种意义上确定了其个人属性，因此，“干一行，爱一行”具有特殊的意义。
选材的门槛标准，直接影响着学习者的专业质量和从业率。多年来笔者与韩国、日本、印度、印尼等国家传统戏剧艺术的艺术家进行了一些合作与交流，走访了若干有传统戏剧人才培养的艺术类大学、研修所和院剧团，通过对他们人才培养的实地考察与调研，引发了许多的思考，也从中得到了很多启示。比如，日本专业的歌舞伎演员、能乐演员要经过极为严格的学习训练，甚至要投师于某世袭流派中才得以进院入团，由于其高规格的要求，日本全国的歌舞伎演员数量极少，但现在日本人对于越正宗、越传统精髓的不仅喜欢更是崇敬，喜爱传统艺术学习歌舞伎和日本舞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再从社会服务层面来说，近年来随着毕业生数量的增多致使就业压力不断加大，各戏曲院团用人单位对进人用人有着更高的要求，虽已趋于饱和，但也有不惜重金到处“寻人找人”的人才引进需求，这也引起了大家的反思。实则剧团不是不缺演员，而是缺乏优秀的人才；人才培养的着力点应聚焦在质量上，注重因材施教和尖子人才的培养，因此，选材的标准与质量尤为重要。
周龙教授《八大锤》
二、戏曲表演人才教育的途径
从教育的过程看，作为高度专业化的人才培养，戏曲表演人才教育是人才培养个性化的极致。
戏曲表演专业诸如一对一、多对一（多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教学方法，口传心授的教学方式，是符合戏曲艺术规律育才之道的。剧目教学就是一对一、多对一的课堂教学，不同的先生基于不同的剧目给一个学生授课，这种手把手刻徒传艺的方式，一直是戏曲表演人才培养最重要的育才手段。
由于种种原因，原本的戏曲教育自身规律渐渐被冲淡，甚至被淹没。今天课程内容的设置，表面上看似人才培养综合素质“高”了，可实际上学生的实践能力、动手能力、创造能力反而“低”了。目前戏曲的院校存在着一些同样的问题，如课程的结构、设置是否合理？是否存在公共课程与专业课程设置分化不均匀不能有机融合统一？文理课、公共课与专业课、实践课的比例分配是否科学？是否存在表演专业的课程设置比例不合理，缺乏针对戏曲表演专业相适应的公共文理课程，教学内容是否重复雷同等等，这些问题都需要进行深入的研究，如果只是机械套用公共教育领域的相应学制，形而上学地满足一般公共教育的普遍性要求，而不考虑这样的安排是否符合戏曲表演专业人才培养的规律性，不紧扣学生资质因材施教，长期下去势必会影响人才的质量，是无法培养出具有鲜明艺术个性的优秀人才的。
艺术院校不同于普通高校，而戏曲的高等教育与其它的艺术类院校又有着较大的差异，这就需要我们对普通高等教育、戏曲艺术高等教育和其它艺术类高等教育进行深入的研究，既要遵循对高等教育普遍的共性要求，更要尊重人才培养个性化的规律性要求。戏曲艺术是中华文明的结晶，有着与其他艺术门类不同的艺术特征，因此要进一步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尽快建立与现行教育机制相适应又符合戏曲表演人才培养规律的办学机制。再以日本戏剧人才培养为例：真正的歌舞伎、日本舞、能乐演员均是在专门的研习所、歌舞伎座或艺人的家庭世袭学习而成，即使像日本大学作为日本最综合、艺术专业设置最多、学历最高的一所大学，由于不具备培养高质量传统戏剧人才的机制，其培养的专业人才并不被日本戏剧界所承认。相对而言，“位于印度南部喀拉拉邦的卡拉曼德拉姆艺术大学，是一所富有特色的传统舞蹈艺术院校。该校既最大限度地保持印度古典舞蹈的传统教育形式和模式，又借鉴现代教育和管理的理念，在传承和发展印度古典表演艺术方面发挥着独特的作用。”[1]希望我们的戏曲表演人才教育能遵循其本质规律，培养出的人才达到院团需求的标准，不然我们将被社会及用人单位所抛弃。
[1]杨惠，《印度古典舞蹈传承有术》，《中国文化报》2009年3月25日第6版。
周龙教授《长坂坡》
三、戏曲表演人才教育的出口
从教育的出口看，作为专门应用型的人才培养，戏曲表演人才教育是人才成果职业化，专业技能化的极致。
戏曲是“角”的艺术，一个地区有一两个“角”就可带动、推动当地的戏曲艺术的繁荣。过去人才主要来自于“科班”、“团带班”、“师傅带徒弟”等方式，新中国成立以来，戏曲表演人才的培养主要阵地来源于我们的戏曲院校，七十年来，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戏曲艺术人才，从国家级院团到各地方院团的主演、骨干力量大多毕业于戏曲的院校，遍布全国各地。因此，戏曲院团及社会对戏曲院校培养的学生给予非常高的期望，也对戏曲院校人才培养的质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艺术实践是人才培养过程中的重要环节，对于加强学生对专业理论知识的理解和应用、巩固课堂学习成果、培养学生的协作意识，提高学生综合运用专业知识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检验课堂教学效果，实践环节起着重要的作用。戏曲表演尖子人才正是需要一次次舞台实践的锤炼才能脱颖而出，因此，舞台演出实践对戏曲表演人才培养具有重要意义。“出人出戏”是戏曲教育几十年来在戏曲人才培养经验上的一种高度提炼，是一句最简洁的总结与概括。戏曲表演人才成果必须通过舞台实践来呈现，只有通过舞台实践的展示，戏曲表演人才培养的终极目标才能达到。
具备一定的实践能力，是院剧团录用人才的基本要求，但今天戏曲院校毕业学生的实践能力还远远不够。实践环节的缺乏，势必会影响学生能力的培养与提升，影响学生社会的谋职与就业，影响着院校为院团培养和输送人才通道的畅通，影响学生毕业服务于社会的竞争力。调查显示，无论是综合类院校还是专业类院校，都强调实践教学，强调培养具有实践能力和创新精神的人才，但真正践行好这一育人机制还需要下一番功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高质量的人才必须经过实践的磨练与积累，才能培养出高素质的演员与艺术家，才能得到社会认可，才能更好的适应广泛的社会需求。
2022年6月1日
作 者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
研究方向 戏曲表演、导演创作、
实践与理论研究
周龙教授《汉津口》
制作：王婧雯 杨兆媛
编辑：范骏 张珺宁
责编：王婧
编审：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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