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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我与奚啸伯先生的几次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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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8 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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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奚啸伯的名字是在40年代中期,我的大哥从天津回到重庆家中,大哥是戏迷,告诉同样迷戏的我说:“你们只知道马连良、谭富英,现在又有一批很有名的须生了。例如奚啸伯、杨宝森、贯盛习等等,在北京、天津很有名气。”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奚啸伯这个名字。 

      50年代初我们全家从重庆迁到北京,我才有机会看到奚啸伯的戏。第一次看的是全本的《杨家将》,从“金沙滩”演起,接着是“李陵碑”、“清官册”、“审潘洪”,同一般演出不同的是,那天,后面还带来了“黑松林·大报仇”。足足演了三四个小时。奚啸伯在剧中饰演三个角色:前老令公,中寇准,后杨六郎。奚啸伯表演确有过人之处,同一台戏却演活了三个人物的不同身份性格。“李陵碑”中的大段反二黄慢板,奚啸伯唱得苍劲凄凉,悲壮感人。他嗓子音量不大,说实话一开始我有些失望,心想:难道这就是四大须生之一的奚啸伯?怎么不像谭富英、马连良、李和曾的嗓音那么响亮呢?但是慢慢地品戏品腔,我感到他的行腔细腻宛转幽咽,如泣如诉,连小腔都很有韵味,十分动听,很多像我这样的观众不觉被他征服了,大家都安静地聆听着,尽管他音量不大,却清晰悠远,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洞箫之美,听到精彩处,观众自然而然地就鼓起掌来。 

      在“清官册”中,奚啸伯把寇准这个人物演得很有分寸,层次分明,从一个小小的县令,一下子被皇上委以重任,调到京城去审大权在握的奸贼潘洪,那可是要担很大的风险啊!在“驿馆叹月”一场中奚啸伯通过大段的二黄慢板把月明星稀的环境同角色的内心的复杂的感情——能否斗胜权奸的前途未卜,一唱三叹地表达了出来,很能感染观众。在“夜审潘洪”中有大段的念白,更是对演员的巨大考验。奚啸伯口齿清楚,嗓音醇厚,念得抑扬顿挫,层次分明,使观众听得明明白白,同时又富于激情,这样才显得寇准有理有利有节,言辞句句打中奸佞要害,有力地揭露潘洪残害杨家父子,私通敌方的阴谋诡计和滔天罪行。寇准又与八贤王用“假阴曹”的方式使潘洪招供了罪行画了供;但观众正在高兴时,潘洪突然又大耍无赖,抢去了供状撕得粉碎,情况转危,八贤王和观众正焦急时,奚啸伯扮演的寇准早有准备,翻手拿出另一张真正的供状来,使观众深感寇准的聪明机智,料事如神。最后的“黑松林·大报仇”奚啸伯改扮杨六郎,虽然戴甩发,仍不失统帅气度,痛杀恶贼潘洪,报了杨家大仇,大快人心,使观众大大解恨,更衬托出了寇准和杨六郎的机智,有勇有谋。 

《回荆州》 奚啸伯 饰 刘备

      1954年我考入北京大学,参加了北大京剧社,我自幼受父母的影响迷上了京剧,加入北大京剧社后真有如鱼得水的快意。第一次活动时,社长叶秀山(现为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西方哲学史专家)向大家介绍北大京剧社的情况,才知道原来已毕业的前任社长欧阳中石就是奚啸伯的弟子。京剧社曾经演出过《甘露寺》、《将相和》、《宇宙锋》、《别窑》等剧目,可见有较高的水平。为欢迎我们新社员,老社员即席表演了相声、清唱等节目。社长叶秀山又要求我们新加盟的社员各来一段。于是西语系的女同学张金珠唱了一段《搜孤救孤》,想不到这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出口不凡,嗓音苍劲,很有些余派的韵味;我也大胆地唱了一段从梅兰芳唱片上学来的《打渔杀家》。那时我才二十来岁,嗓音甜亮,底气充足,板眼也还准确,因此也受到欢迎。由于我有些京剧基础,社里曾要我参加排演《打渔杀家》、《四进士》等戏,可惜因故未能演出。 

      北大京剧社演出水平很高,曾排过《甘露寺》、《将相和》、《宇宙锋》等剧。1956年京剧社决定由我同一位嗓音宽亮的谭派须生薛以年同学排演《宝莲灯·二堂舍子》,因为这出戏太冷,唱工不多,主要是对白和表演,要是没有一定的京剧表演功底,演出很容易弄得吃力不讨好。那时我们倒初生牛犊不畏虎,坚持排练,特请的辅导老师马宛颐先生是30年代北平名票,能戏有二三十出。《宝莲灯·二堂舍子》正是她当年的拿手好戏。当时又值奚啸伯先生贴演双出《打渔杀家》、《宝莲灯》,我们京剧社的社长和演员都约好一齐去观摩此剧。

奚啸伯与梅兰芳演出的《二堂舍子》剧照

      《宝莲灯》这出戏可以说是奚啸伯的里程碑之作,京剧大师梅兰芳曾先后与王凤卿、马连良、周信芳、奚啸伯合演此剧,其中要数同奚啸伯的合作次数最多。据说当初菊坛评选四大须生,诸多名家都拿此剧显功力,结果最后所得公论是奚啸伯的刘彦昌最好。奚啸伯早年是票友下海,初学余、言两派,三十岁左右就成了名,但他总觉得自己仿余仿言都过于幼稚,于是吸收名家所长丰富自己,到了《宝莲灯》,真唱出了自己的“奚派”风格,连多次与之合演此剧的梅兰芳在一次演出后感慨地叫着他的名字说:“啸伯,你这出戏可真是成熟了,演出当时我们都不是在演戏,简直就是自己的事,置身生活中了。”可见当时二人配合不仅浑然一体,而且表演也到了炉火纯青。 

      对于我们这帮京剧社的“业余演员”来说,观摩奚啸伯的《宝莲灯》可不是通常看戏。大家很紧张地把舞台上演员的场次、部位、调度、主要表演和做派都一一记录以作排练的参考。那天大家看奚啸伯在舞台上演的刘彦昌,的确很是精彩。觉得他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似的。看完后我们相约去后台拜谒奚啸伯先生。当时奚啸伯先生刚刚卸了装,正坐着休息。我们的社长叶秀山说明了来意,奚先生刚演完双出好戏,应是很累的,但他毫无倦怠之意,马上就同我们聊起天来。我们同来的女同学张金珠性格开朗豪爽,向他请教了《打渔杀家》中萧恩唱“请晨起开柴扉”的身段动作。奚先生见她如此潇洒大方,很有好感。他说自己很喜欢同大学生交朋友,同我们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这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我们依依不舍地向奚先生告别。他很喜欢我们这些大学生,约我们节假日好好到他家去谈谈。 

      不久就是“五一节”,我们京剧社的几个同学在参加完游行后相约到奚先生家中去拜访。奚先生见到我们非常高兴,拉我们亲切地交谈,没有一点名演员的架子。见他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们也就无拘无束地谈了起来,我们坦率地谈到对他演出的《四进士》剧本中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合理,他就向我们解释了一番。说完《四进士》,他同我们闲谈起别的,告诉我们《宝莲灯》旦角的二黄慢板,梅派和程派的唱法有何不同,后来又谈到近期许多老戏要开禁,由周ZL亲自审看。奚啸伯演的是《梅龙镇》中的正德皇帝。李凤姐本要请赵燕侠演,赵推说不会,后张君秋要演,总LI说“还是让小姑娘来演吧。”结果最后由徐东来演的。奚先生说着说着就用双手掌朝上做了几个与李凤姐戏耍的动作给我们看。其间不断有京剧界的人士来拜访。如武生演员齐和昌,旦角演员邹慧兰(筱翠花传人)和她的丈夫(一位琴师)。邹慧兰唱了一段《春秋配》的二黄慢板。引得奚先生的兴致来了,亲自打鼓,要我们各唱一段。我社女同学张金珠唱了她最拿手的《搜孤救孤》的二黄原板“娘子不必太烈性”,得到了奚先生的肯定。我也唱了一段《霸王别姬》的南梆子,由于那天游行过天an门高喊口号把嗓子都喊哑了,唱时嗓音嘶哑,还脱了板,但奚先生很能体谅人,并无嘲笑之意。另两位女同学,一位唱了评剧,一位唱了越剧。奚先生知道我们要排《宝莲灯·二堂舍子》,就顺便介绍了他和梅兰芳的一种演法:当王桂英悄悄地对秋儿说:“儿呀,就是你打死的,也该推在他(用左手指向沉香)的身上。”一般演法是王桂英明显地用左手一指。而梅先生(饰王桂英)的演法是用左手的袖子半遮着,右手向沉香一指,这时刘彦昌正好走过来,用两个指头把王桂英的手指捏住,在小锣“呔”的一声后,问道:“夫人,你这是作甚?”这样更为合理。这是我第二次同奚先生见面,他的平易给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自此以后京剧社的张金珠同学与奚先生交往甚多,奚先生很欣赏她的潇洒大方,天真活泼,爷俩投缘,后来她成了奚先生的义女。

视频:奚啸伯演唱的《哭灵牌》选段(音配像)

      1956年5月,北京大学京剧社同地方戏曲社联合为广大师生演出了四出折子戏:京剧《拾玉镯》、越剧《红娘》、评剧《秦香莲闯宫》和京剧《宝莲灯·二堂舍子》。在《宝莲灯》中我饰王桂英,薛以年饰刘彦昌。我们都是第一次登台,心里很紧张,辅导老师安慰我们说:“不要紧,大胆地演吧!”由于我们的嗓子好,已经过好多次的排练,已达到了可以演出的水平,把此剧放在大轴。我们就按奚啸伯先生的演法演下去,虽然毛病甚多,但由于我们演出很认真,卖力,嗓子很冲亮,面部肌肉操纵得宜,渐渐地都入了戏,观众也受到了感染。尤其是王桂英悄悄地对秋儿说:“儿呀!就是你打死的,也要推在他的身上”时,我们按奚先生当初指点的演法表演时,果然观众都发出了会意的笑声,达到了良好的效果。 

      1956年冬我大哥从海南部队回北京探亲。他早年曾在京、津工作,很爱看奚啸伯的戏,因此我陪他去看了奚啸伯的《杨家将》,看毕我陪同大哥到后台去看奚先生,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问了些海南岛的情况,又问到我们北大京剧社的演出情况。奚先生的小女儿奚延龄那时还是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每次我们京剧社演出都请她来看,大家称她为“小妹”。那时我们演出的三出戏《空城计》、《坐宫》、《玉堂春》她也来看过,而且还在《坐宫》中客串丫头一角。她的台步身段都很自然,观众认为她必是个内行。奚先生也不断从小妹口中知道我们演出有不少进步,甚为高兴。可惜的是1957年奚啸伯先生受到不公正待遇,与我失去了联系。

      1958年秋,我从北大毕业后分到湖南农村的一所中学教书。从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一下子分到连电灯都没有的小镇,真如从天上掉到地下,十分苦闷。课余时间就钻研张君秋的《望江亭》的新腔自慰。1960年情况好转了,奚啸伯得以恢复演出。1961年以奚啸伯为主的石家庄市京剧团到上海演出。我的老同学张金珠给我来信说奚先生甚挂记我,要我给奚先生写信。于是,我当即给奚先生写了封信,告诉他我的情况,果然不久奚先生给我回了信。他很高兴我给他写了信,知我一人在湖南农村教书很寂寞,鼓励我多多钻研梅、张两派的唱腔。我们前后共通了两封信。在第二封信中奚先生告诉我,他此次在上海演出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还灌了唱片《白帝城》等,只是嗓音有些失调,效果不太理想。而今天这些唱片已成为他老人家给我们留下来的珍贵资料。这是他老人家晚年(五十岁以后)的代表作,嗓音清醇苍劲特别有韵味,每句落尾时微带沙涩之音,正适合表达刘备在火烧连营兵败,重病缠身,悲痛凄凉,在垂死之前向诸葛亮托孤时的悲痛感情,真是催人泪下。可以说是奚先生演技的最高境界,今天听来已成千古绝唱了啊!

      奚啸伯先生给我写的两封信均是毛笔楷书,书法精美堪称珍贵墨宝。据张金珠后来告诉我,奚先生那时写一封信要费很多精力,往往要一边写信一边要抽上一两支烟,至少半个小时才能写完一页,而那时他每天还有繁重的演出任务,两封信都是在百忙之中给我写的。令人痛惜的是,在十年浩劫中我本人也遭到冲击,这两封珍贵的书法精品也散失了,实令我遗憾终生。倒是我的同学叶秀山、张金珠夫妇从五六十年代直到最后都同奚家保持亲密的关系。说来奚先生的爱女奚延龄小妹的婚姻还是他们二人促成的。因为奚先生一直希望爱女能在学术界觅得终身伴侣,叶秀山、张金珠给小妹介绍了一位不但通晓文学艺术,而且精通昆曲的娄宇烈先生(现在是北京大学的哲学教授),后来二人结为佳偶。 

      文革结束后,奚啸伯先生也得到了彻底平反,他老人家欣喜异常,那时奚先生已年近七旬,本还可以发挥余热,正当他老人家想要恢复舞台生活时才发现嗓子已吊不出来了,不久就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如今可以告慰奚啸伯先生的是:他的艺术得到了人民政府的高度重视。奚派的再传弟子已遍及全国,其中佼佼者如上海的张建国,青岛的张军强已跻身于目前一流的青年老生演员;他的孙子奚中路更已成为全国最好的大武生之一;连远在西南的成都也有一位奚派再传弟子高颂,他才二十几岁,90年代初获得全国十优青年演员的荣誉。他擅演《连营寨·白帝城》、《珠帘寨》等奚派名剧。1998年全国京剧节,他主演的新编历史剧《千古一人》获得了优秀剧目奖。此剧是歌颂两干三百多年前李冰父子治水的故事。高颂从李冰青年演到老年,剧中运用了大段成套的奚派唱腔和演技。奚老的艺术不但得到了继承,而且有了发展。奚先生的在天之灵也可得到安慰了。

奚啸伯生活照

      现今“中国京剧音配像精萃”也制作了一批奚老的优秀剧目如:《失·空·斩》、《十道本》、《李陵碑》、《范进中举》等。其实据笔者所知,奚先生在50年代常演的剧目尚有《四进士》、《将相和》、《坐楼杀惜》、《南天门》,及他在50年代中期为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屈原而编演的《屈原》,当年曾轰动京师。奚先生扮演屈原是很适合的,他那富有书卷气的气质,清癯儒雅的外貌,苍劲幽咽的嗓音,深刻感人的演技,干净利落的身段,扮演这位伟大的诗人是非常对工,非常理想的。如果今天能整理出这些宝贵的资料,制作成音配像的精品,该是多好啊!

      我同奚啸伯先生的交往不算多,却令人终生难忘。他是一位大艺术家,却又那么平易近人,在青年人面前,他既是一位演艺精湛的京剧大师,又是一位可敬可爱的忠厚长者,他那亲切慈祥的面容,娓娓动听的谈吐,精彩绝伦的演艺,都是我这个老戏迷难以忘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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