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亲爱的小读者们,新年好!
我们在可爱的猪年里推出全新的栏目——周锐画说京剧!
由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周锐为大家“自说自画”,了解优秀传统京剧艺术!
野猪林
我小时候看过京剧电影《野猪林》。当时喜欢它的重要原因之一你们猜不到——它是彩色的。因为当时的绝大多数影片都是黑白的,孩子还是喜欢五色斑斓啊。
看这电影以前我已读过了《水浒传》,谈不上故事悬念了,但它还是很吸引我。编剧和演员对原著的演绎很重要。看了这部京剧电影,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林冲的冤屈,而是他跟鲁智深的兄弟情义。
当了和尚的鲁智深,被派看守菜园,觉得好无聊。
他正在打盹儿,来了张三、李四等几个小流氓想要偷菜。
张三说:“兄弟们,和尚睡着了,咱们一起抱住他,按在地上一顿揍,给他个下马威。”
众人说:“明白啦。”
智深被吵醒了,他大吼一声:“敢来偷菜,好大的胆!”
张三忙说:“大师父哎,我们哥几个不是偷菜的,听说您在这儿管菜园子,我们哥几个是给您道喜来啦。”
智深笑道:“原来是四位施主,阿弥陀佛!”
正在智深学和尚那样双掌合十时,小流氓们一拥而上,把他抱住了。
鲁智深收起笑容:“嗯?这算何意?”
张三说:“你听我告诉你。自从你来到菜园子,我们哥几个也拿不了菜啦,今儿个非揍你不可。”
鲁智深说:“听尔等之言,敢是要与洒家较量较量?”
“非打你不可!”
这些鼠辈哪是智深的对手,经不起智深的三拳两脚就都被打得连滚带爬。
他们只能躺在地上叫唤:“哎哟!哎哟!哎哟!”
智深说:“今日你们撞着洒家,休想活命。”
“大师父哎!”李四哀求,“我们哥几个服了您了,怕了您了,还不成吗?”
“噢,”智深问,“服了?”
“服了!”
“怕了?”
“怕啦,怕啦!”
“便宜了你们,”智深说,“但你们得受罚。罚你到前街买酒,罚你到后街买肉。”
得到指派的任五和徐六答应一声,爬起来就跑。
“回来,”智深叫,“带上钱哪。”
留在原处的张三和李四商量起来。
“兄弟,你瞧这和尚能耐多大呀。”
“是啊。”
“咱们哥几个整天瞎混,日子长了也不是办法。我有心拜他为师,跟他学点武艺。咱们要是有了武艺,到哪儿都能吃饭哪。”
“好主意,咱们跟他商量商量。”
张三就把想拜师的打算对智深说了。
智深一口答应:“只要你们改恶向善,洒家慢慢地教导你们。”
这时任五和徐六买来酒肉,四人赶紧磕头拜师,智深哈哈大笑。
智深让众人将酒肉摆在杨柳树下,席地而坐,开怀畅饮。
忽然智深的杯中“嗒”地落入一物,智深抬头,看见柳树上呱呱乱叫的乌鸦。“肮脏东西落在杯内,真真的扫兴哪。”
张三说:“师父,这树上有个老鸹(guā)窝,讨厌的老鸹净往下拉屎。兄弟们哪,搬梯子去!”
“回来!”智深问,“要它何用啊?”
“搬梯子上树,拆了老鸹窝。”
“费那事做什么,”智深摆手,“把树拔了也就太平了。”
“拔树?”四人面面相觑,“师父哎,树大根深,甭说拔,要是锯也得锯一会儿。”
智深冷笑一声:“谅你们不信,闪开了!”
接下来的场面很有名——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张三对徐六说:“你的脖子要是到他手里头,非当抻(chēn)条面不可呀。”抻条面就是拉面,把面团拉成面条。
智深被众人夸得兴起:“这还不足为奇,抬我的禅杖来!”
四个人抬来的铁禅杖,被智深舞得风雨不透。
忽听有人叫好,只见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站在矮墙外,智深忙叫:“快快请过来。”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出场了。几句交谈,二人相见恨晚,当下结为兄弟。
轮到林冲舞剑助兴时,他家丫环锦儿跑来,说娘子烧香时被歹人拦住。
等智深带领徒儿们赶去东岳庙,事情已经平息。原来是太尉高俅之子高衙内,对林娘子欲行不轨,见了林冲只得悻悻离去。
智深说:“贤弟,方才愚兄要赶上前去,将这狗头打死,你为什么拦阻哇?”
林冲长叹:“小弟在太尉部下,有拳难举,有口难言,愧煞人也。”
林冲便请智深去家中叙谈。
送智深出来,林冲见有个汉子在门外卖刀。这是一口宝刀,也卖得不贵,林冲一下就看中了。
林冲买下宝刀,智深为他高兴:“不如同回菜园,畅饮几杯,与贤弟贺喜。”
“好好好,就请仁兄先回,小弟随后就来。”
林冲刚收好宝刀,要去智深处,忽然同事陆谦来访。
陆谦说:“东岳庙之事,太尉已知,当时将衙内痛责了一顿,为此命愚兄来与贤弟赔罪。”林冲说:“事情过去,何劳太尉挂心?”
陆谦又说:“愚兄此来,一来与贤弟赔罪,二来与贤弟贺喜。”
林冲纳闷:“喜从何来?”
“贤弟乃是当世的英雄,如今又得了宝刀,如龙得水,如虎生翼呀。”
“只是小弟中途得刀,不过片刻之间,陆兄何以知晓?”
陆谦便说:“想这东京城内,谁不认识贤弟这位堂堂的英雄啊?刚才贤弟在大街买刀,有人就告诉了太尉。太尉闻知十分欢喜,命愚兄请贤弟带了刀去,与太尉的宝刀比较比较。”
在陆谦的一再纠缠下,林冲便将宝刀交给陆谦与高俅观看。但陆谦说这是太尉的美意,请林冲亲自前往。
林冲只得随着陆谦来到太尉府。
一个衙役告诉他们:“太尉现在后厅,叫林冲二堂叙话。”
他们便再往里走。
陆谦对林冲说:“贤弟在此少待,待愚兄进内为贤弟通报。”
陆谦走后,林冲在堂前徘徊,无意中抬头观看:“此处画堂幽静,气象森严,不知是何所在?”
他忽然瞥见,牌匾上写着“白虎节堂”,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想这白虎节堂乃密议军情之处,我怎能擅入重地?”
他刚想退出,只听有人高喊:“拿刺客!”
军士们虎狼般赶到,抓住了林冲。
高俅立即出现。原来,为了让高衙内霸占林娘子,陆谦向高俅献计,派人在林家门口卖刀,再由陆谦将林冲骗入白虎节堂,给林冲栽上了带刀行刺的罪名。
林冲被刺配沧州。什么叫“刺配”?为了让犯人逃跑到任何地方都很容易被认出,会在他们的脸上刺出纹身一般的字迹,永远抹不去。陆谦还买通了解差董超和薛霸,要他们在前往沧州的路上暗害林冲。
带着刑具,受着解差的折磨,林冲艰难地上路了。
他唱道:“奸贼做事心太狠,害得我夫妻两离分。长亭别妻话难尽,好似钢刀刺我心。但愿得我妻无恙逃过陷阱……”
“快走!”解差的水火棍又从背后打了上来。
“二差官做事太欺人。我劝你们住手休凶狠,八十万禁军教头谁不闻。”
“你想干什么?”
“我忍无可忍难饮恨——”
我画了接下来的场面。戴铐的林冲与解差对打,他抓住水火棍一拖又一送,两个解差坐倒在地。
林冲最后唱:“看你们还敢乱胡行!”他重重地扔掉了棍子。
两个解差摔得好痛。他们不敢跟林冲来硬的了。
薛霸装着笑脸:“林教头呀,您干吗跟我们哥俩生这么大气呀?走累了,您说话呀。”“就是啊,”董超说,“那儿有棵大树,去树下歇歇吧。”
这里便是野猪林了。
二解差扶林冲坐下。
薛霸对董超耳语两句,趁累极了的林冲打起瞌睡,拿根长绳突然连人带树地将林冲紧紧捆住。
林冲惊问:“这是何意?”
薛霸拿刀晃了晃:“林冲,高太尉给我们哥俩每人二百两银子,叫我们在路上把你杀死。”
董超说:“干掉了你,我们哥俩也好交差。”
林冲叫道:“二位呀,难道你们也听信那高俅之言,陷害于我?”
薛霸唱:“太尉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手执钢刀要你的命——”
二解差刚要动手,忽然当啷一声,两把刀被铁禅杖击飞,一个胖大和尚像神一样从天而降。
鲁智深对着瘫倒的解差唱:“胆大的狗头敢害人!”
智深禅杖一举,二解差齐呼“饶命”。
智深吼道:“谋害我家兄弟,我杀了你们!”
林冲说:“兄长饶了他们吧。”
智深不解:“他们要杀贤弟,你还为他们讲人情?”
林冲道:“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与这两个鼠辈计较啊。”
“嗯,好,我暂且饶恕他们。”
智深问董超:“你叫什么?”
董超被吓糊涂了:“呃,我叫什么?我忘啦。”
薛霸说:“他叫董超。”
智深又问薛霸:“那你叫什么?”
薛霸说:“我也忘啦。”
董超说:“他叫薛霸。”
“董超、薛霸!”
“有!”
“快将林教头松绑!”
两个解差赶紧给林冲解开绳子,智深命他俩跪在一边。
林冲感动万分:“仁兄,你,你怎能到此?”
智深说:“自从贤弟去后,愚兄放心不下,为此,命我徒儿探听贤弟消息。已知贤弟被高俅陷害,发配沧州,兄特来搭救于你呀。”
“原来如此!”
“贤弟,快随兄回转东京,杀死高俅父子,你我弟兄烈烈轰轰大闹一场!”
但林冲还不想如此鲁莽,他说:“且到沧州再做道理吧。”
林冲立起,可是伤痛难行,智深便叫:“董霸!”
两个解差目瞪口呆,不知叫谁,又不敢问。
智深生气了:“要你们做事不情愿么?”
“情愿,情愿!”二解差一起答应,“我是董霸。”
“那谁是薛超?”
“我是,我是!”他们又齐声答应。
智深说:“你二人须轮流背负林教头,直到沧州,倘有半点差错,定要你们的狗头哇!”
董超赶紧说:“林教头,我来背你吧。”
薛霸抢先一步:“还是我来背……”
两人害怕智深,一路上把林冲照顾得好好的。
到了沧州,智深别去,林冲被差遣看守草料场。
在一个风雪之夜,林冲为了御寒去邻村打酒,回来时在山神庙歇了歇脚。
他忽听庙外有人说话,原来是陆谦在嘱咐手下兵丁。
陆谦说:“咱们把草料场烧了,等火灭了,捡几块林冲的尸骨带回去,也好做个领赏的凭证。”
陆谦要进庙歇息,刚想推门,门却开了。
陆谦大惊:“林冲?!”
林冲咬牙切齿:“俺就是你害了又害没能害死的林冲。”
陆谦还想反咬一口:“林冲,你擅离职守,草料场被烧,你该当何罪?”
林冲不再多说,挺枪在手。
陆谦也拔出刀来。
林冲朝那刀瞥了一眼:“你就是用这把刀把我骗进白虎节堂的。”
陆谦点点头:“这是太尉的宝刀,太尉吩咐我用它取你的人头。”
陆谦挥动削铁如泥的宝刀,寒光一闪,林冲的枪杆被剁成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林冲飞起一脚,宝刀脱手。
然后他跃至半空,接住宝刀,落地后便揪住陆谦的衣领。
陆谦哀求:“贤弟,有话好说!”
这时众兵丁围了上来,林冲手起刀落,结果了陆谦。
兵丁们就更不是林冲的对手了,何况又有人相助林冲——鲁智深赶到了。
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杀尽了敌人。
智深告诉林冲,他回到东京也遭到高俅的追捕,只好去柴大官人庄上避难。
智深还带来林娘子的消息:“她誓死不从高衙内,自刎身亡了。”
林冲心痛如绞,至此再无牵念,只剩一条路——与鲁智深一起投奔梁山。
《野猪林》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少春的代表作。
早在1946年李少春就琢磨着要编演这出戏。前辈艺术家杨小楼和郝寿臣演过《野猪林》,但李少春想重起炉灶。有一次他在天津演出时遇见剧作家翁偶虹,便请翁帮忙。可是翁偶虹考虑到原来的《野猪林》是他的好朋友吴幻荪编写的,他不好意思做这事。他建议李少春自己去找吴幻荪商量,少春没说话。
翁偶虹就问李少春,是不是已经有了些具体的想法。
李少春说:“从小地方讲,林冲的扮相我就想改动。我的前额宽,像杨小楼先生一样打扎巾不合适,我想改成将巾。从大地方讲,我想把头本和二本联贯起来。”
原来的戏较长,要分成两出才能演完,头本叫《野猪林》,二本叫《山神庙》。
翁偶虹立刻拍手:“好,你是不是觉得前面的林冲太憋屈了,要让他快一点报仇雪恨?”
李少春得到称赞,话匣子打开了:“菜园那场,没有舞剑,杨先生总想添上,我可以完成他的愿望。野猪林那场,我想让林冲戴着手铐走个'吊毛’。”
“吊毛”就是空翻,翁偶虹钦佩李少春艺高人胆大,谁都没有戴着手铐做过这种动作。
“山神庙那场,我想一个人对十二个打手,打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威风,不然整出戏里林冲太窝囊了!还有……”李少春滔滔不绝地说着。
翁偶虹兴奋地打断李少春:“你既有这么多想法,干脆自己写戏不好吗?”
李少春摇着头说:“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翁偶虹说:“你还没挑班时就自己编过《闹地府》!”
李少春是在1938年他21岁时挑班(领导剧团)的。至于《闹地府》的情节,你们猜猜看,什么人才会闹地府?读过《西游记》就知道——孙悟空嘛。这猴子闹过龙宫和天宫,连阎王爷的地府也没放过,他把判官簿子上猴子们的寿限都划去了,于是就不会死掉了。李少春文武全能,还擅于演猴戏,所以他要编有关孙悟空的剧本。
李少春说:“《野猪林》是杨、郝两位前辈的成名之作,凭我的水平怎么敢随便乱动?我从前编的那几出戏,遇到几句唱词,憋半天也憋不出来。”
翁偶虹就安慰李少春:“这些问题,都好解决。你大胆写去,唱词想不出来,先开天窗,我给你添补。”
“开天窗”就是在稿纸上留出空白。
李少春回北京后就动手编写,遇到难关就给在天津工作的翁偶虹写信,第一句话总是“又来搬救兵了”……
直到1947年底,翁偶虹有事回北京,才去高碑胡同李少春的住所,见到他书桌上的《野猪林》剧本。
李少春翻开剧本:“您看,多凉快,尽是天窗,好多唱词等您填上呢。我原打算把本子给您寄去,没想到您回来了。”
翁偶虹饶有兴趣地看着剧本,一边夸奖着:“高衙内的下场学《艳阳楼》里的高登,夸张滑稽,表现他的不可一世,好。还有,林冲起解途中唱'高拨子’,很新颖啊。”
就是那段“奸贼做事太心狠,害得我夫妻两离分”。高拨子唱腔需伴以木鱼紧敲,很符合解差挥动水火棍凶狠地催行的气氛。
但少春对这安排有点担心,怕别人说他“破坏京朝派风格”。那时南方的“海派”和北方的“京朝派”泾渭分明,李少春的父亲李桂春自己是海派名角,却觉得京朝派是正宗,请了京朝派的老师来教儿子。而一听高拨子就会使人想起被海派大师周信芳唱红了的《徐策跑城》。
见多识广的翁偶虹说:“没关系的,梅兰芳的《木兰从军》里就用过高拨子。”
一听这话李少春放心了,梅兰芳可是京剧界第一块牌子啊。
翁偶虹把剧本拿回去,添补了词句并调整了几个场子。再去李家时,见少春正和弟弟幼春聚精会神地下跳棋。
翁偶虹打招呼:“玩上啦?”
但仔细一看,这哥俩不是真下棋,而是在研究山神庙一场的开打,用跳棋代表林冲和打手们,翻来复去地移动位置,变换方向……
新《野猪林》上演的最后一关是谁都想不到的。
鲁智深这角色由袁世海扮演,但袁世海必须得到他老师郝寿臣的同意。
郝先生没看剧本,先对世海说:“解开衣裳。”
袁世海莫明其妙,就老老实实解开了大褂。
郝先生说:“小褂也解开。”
解开小褂就光身子啦。没办法,老师吩咐,解就解吧。
郝先生摸了摸袁世海鼓鼓囊囊的大肚子,才说:“成了。”
世海这才明白,鲁智深袒胸露肚的扮相是郝先生创造的,假如自己没有丰硕的肚子,郝先生不会同意他的演出。郝先生满意世海的体型,才研究剧本的改编,在世海的解释下,终于满意地通过了。
1949年深秋,《野猪林》在上海足有四千多个座位的天蟾舞台连续满座72天。观众以毫无保留的热情报答了演员的倾心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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