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秋：学梅心得

　“胜利了，梅先生立刻重披歌衫，在兰心大戏院公演了。消息传出之后，整个上海为之轰动。

　“兰心是个小剧场，过去一直演话剧的，为什么梅先生专挑这么个地方演出呢？难道他还怕召号力不够，卖不满吗？不是的，原因是梅先生的胡琴（琴师）不在上海，又一时赶不了来，先生只好先唱昆曲，兰心园子较小，适合于昆曲演唱。记得那几次演出只有三个戏码，就是《金山寺》、《贞娥刺虎》和《游园惊梦》。好象是每出都是连演三天。

影片《游园惊梦》剧照

梅兰芳饰杜丽娘 俞振飞饰柳梦梅

　“演出时文场上的人，象打鼓佬等，都是向我们学校借的。我们学校有位司鼓王燮元，是上海名花旦王紫玉的儿子，他手法之熟，手音之好，可说是得天独厚。我拜梅先生之前，那次他来看我的《金山寺》时，就是这位王先生打鼓，真是'行家一上耳，就知行不行’，梅先生一听就听出鼓的水准来，所以这次指定借他。同时，前场戏也借我们同学演出，当梅先生演《惊梦》那三天，前边便是我的《出塞》(《汉明妃》里后边的那一段，是唱昆曲的）。

　“梅先生的《金山寺》和《断桥》全部是昆曲，陪他唱许仙的是俞振飞，唱小青的是朱传茗，这两位都是很有名的昆曲名伶（俞振飞是由昆曲而改唱皮黄，朱传茗一直只唱昆曲)，那台戏真是给他们唱绝了。现在在台湾所有剧团里唱的《断桥》，都是唱皮黄，唱腔或者比较容易使观众接受，可是身段方面，比昆曲就简化很多。梅先生的《断桥》，表情深刻，散工细腻，身段美极。前边的《金山寺》，白青两蛇对法海和尚叫骂的一场，一回软求，一回硬骂，一秒钟不停地来回地跑着唱四支曲子，是全剧的精华，梅先生也把它唱绝了。

梅兰芳之《金山寺》

　“不久以后，梅先生的琴师徐兰沅，二胡王少卿都从北方赶了来，梅先生才开始唱皮黄，这一期两个月在皇后大戏院唱，挎刀老生是王琴生。梅先生的好戏全部出笼，象《生死恨》、《凤还巢》等戏，我都是在这段时间，在台下听个够，看个够，先领略了全剧的精神，然后由梅先生给了我本子，再请关先生指导我排练的。

　“梅先生当时所唱的一些戏，我最喜欢《汾河湾》，其实这出戏的故事、场子、词句和《武家坡》、《桑园会》都有相似之处，可以说是出很俗而又平常的戏，但是梅先生演来，就全改了样子。我不是说梅先生把戏给改了，仿佛本来是青菜豆腐，经过名厨之手，就变成一道非常美味的佳肴了。

梅兰芳、王琴生之《汾河湾》

　“梅先生扮的柳迎春，把一个中年妇人抚养儿子、苦守寒窑的落寞神情，及丈夫忽然回来惊喜万状的情况描摹到至真尽美。闹窑那段，她先是莫名其妙的受了惊，等到发现丈夫拿刀动杖，不过是为了儿子一只鞋，不由粲然一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一转眼珠，调皮之念陡起，便要'气他一气’。这一段内心的情感过程，梅先生表演的最为动人。后来我也看过程砚秋这戏，他和梅先生的表演就不同了。梅先生所表演出来的柳氏，虽然已届中年，但因出身大家，仍保持着千金小姐的风度，程的柳氏，似乎有些天生寒苦的妇人味道。按实际年龄，当然程比梅小，但他们表现出的这个剧中人，却是程比梅老。不过，程进窑的身段，蹲腿矮身而入，却比梅先生'边式’，因程的腿上功夫特别好，他为了遮掩身材过高，上台时经常曲腿而行，不但不难看，反而另有风韵。

　“接下来梅先生又在天蟾唱了一个月，休息了没多久，又在中国唱，这多半年时间，我每天听梅先生的戏，所获的益处，真是一言难尽。这时间，梅先生才开始偶然给我说说某一两句的唱腔，我跟魏莲芳学的《霸王别姬》里的舞剑，也就是这时候才由梅先生给删去了几个繁复的身段。”

　刘枋执笔

（《顾正秋的舞台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