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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年:“说旧戏是中国文学美术结晶,真正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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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8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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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答张豂子论旧戏。(二)编剧问题

  上月我做了一篇《戏剧改良各面观》交给胡适之先生,过了几天胡先生说,同学张子君也做了一篇文章,替旧戏辩护。我急速取来一看,同时我在《晨钟报》上,看见子君的《戏园的改良谈》,又有位朋友把《讼报》上登载的欧阳予倩君所做《予之改良戏剧观》剪寄给我。我对于这几篇文章,颇有所感触,不能自己于言,所以再做这一篇。
 
 欧阳君的文,我看了一遍,不由得狂喜。戏评里有这样文章,戏剧家有这样思想,我起初再也料不到。我的《戏剧改良各面观》和欧阳君说的,竟有许多印合的地方,所以我对于欧阳君的文章,也就不再加以评论。我是剧界的“旁观人”“门外汉”,我的议论,自然难以得人信服;欧阳君是戏界中人,欧阳君的说话,是从亲身体练得来。反对戏剧改良的人,可不能再说改良戏剧仅仅是理想之谈了!——改良戏剧的呼声,从剧界发出,这番改良的事业,前途更有希望。

傅斯年


 君要改良戏园,虽然不关戏剧问题,在现在也算当务之急,也是戏剧改良预备时代应当作的事业——因为新戏不能入旧剧场——就请君和有志此道的人,劝那些戏园东家和掌班的做去,这原是一件功德事。
 
 君辩护旧戏的文章,处处和我心里刺谬,窃取“不敢苟同”之义,每条加以讨论。
 
 豂子君把“抽象”“假相”混做一谈,其实这两名词,绝不是一件东西。“抽象”对于“具体”而言;“假相”对于“实像”而言。“假相”对于“实像”,是代表的作用(Representation);“抽象”和“具体',一个是“总”(Universalis),一个是“单”(Particula)豂子君当作一件事,看的人就不能明白了。

 况且“抽象”必须离开“具体”,“体”(Concrete)不曾脱去,如何说得上“抽”(abstraction)。一拿马鞭子,一跨腿,仍然是“具体”,不是“抽象”。曹操带领几个将官,几个小卒,走来走去,仍然是“具体”,不是“抽象”。拿张蓝布当城墙,两面黄旗当车子,更无一不是“具体”,更无一算做“抽象”。上马是一种具体的像,一拿马鞭子,一跨腿,又是一种具体的像……两件事更没有“总”“单”的作用。若说这样做法,含有Symbolic的意味,所以可贵(张豂子君说的“假相”,据我揣度,或者指Symbolism。我想不出中文对当名词,暂用原文。)其实Symbolism的用处,全在“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中国戏的简便做法,竟弄得“视而不可识,察而不见意”。这不过是历史的遗留,不进化的做法,只好称他粗疏,不能算作假相。

李少春之《洗浮山》


 豂子君引用钱稻孙先生的话,觉得太不切题。当时钱君讲演,我原在坐,他的意思是说:绘画对于实物,含有剪裁、增补、变化的作用,所以较比真的,更为精粹。画中风景,胜于实在,正因为稍带主观,把实物不美不调和的地方去掉,然后显得超于实物以上。

 这本是极浅近的道理。我们若是把这道理移在戏剧上,就是说:戏剧模仿人生,要有意匠的经营,倘使每事模仿起来,不加简截,不见构造,就不能够见出美来。我们引用别人的话,总要对于引用的话,有几分把握。若果本来的意思,并不见得明了,引用了来,总觉不妥。鲜令的学说、鲜勒的学说、斯宾塞的学说、哈德门(Hartmann)的学说,都有记载和批评。若把这原书翻开一看,便晓得和豂子君的“戏剧假相论”全不相干。

 我们做一篇文字,里头的名词,总要始终一个意思。如果前终不一贯,不但不能自定其说,就是辩驳的人也无从着笔了。张君文的第一节,拿“假相”一词当骨子,然而起头“假相”和“抽象”混了宗,后来张君心里的“假相”和哈氏评画的“假相”同了流,这样还有什么可说。
 
 据我意思,中国旧戏所以专用视而不可识的“代替法”,也有两个缘故:第一,中国戏本是“百衲体”,所以不要像的;第二,中国剧台极不发达,任凭露天地上,高堂大厅,都可当作剧台(印度也是如此),所以才用“代替法”来迁就。与其说这样办法含有奥妙作用,不如说这办法是迫于不得已。

戏曲舞台上的“守旧”


 凡事都有个进化,进化的原则,是由简成繁,由粗成细。上海唱戏的人,虽然没价值,上海唱的新戏,虽然不配叫新戏,然而弄些“真刀真枪,真车真马,真山真水”(假山假水),对于旧来的混沌做法,总是比较的进化。一般人看起来,就高兴得多。北京唱戏的人,有时把旧戏的“代替法”改成“模仿体”,看戏的人,觉得分外有趣。

 又如《天河配》一出戏,总算没意识到极点了,但是第一台唱他,加上些布景,换上些“模仿体”,叫座的力量很大。从这里可以看出旧戏的混沌式,不讨人好。做法越能亲切毕肖,看的人越喜欢。既然豂子君说的“假相”,引人不快之感,如何还能说得上“美”呢?
 
 有人说道:“如果处处要刻意模仿,有些不能模仿的事体,究竟怎样处置?”其实这也并不难办,天地间事,尽有不能供给戏的材料的,只好阙如。犹之乎画图不能包括动象,不能四面全露。譬如武戏,简直是根本不能存在,更何必虑到戏台上不能现打仗的原形?

 西洋戏剧,到了现在,两军交战的动作,淘汰净了。凡关于战争的事,不过用军卒报告司令官带出来,或者做出一小部分军队,摆布行走,或者做出一队炮兵,驱炮上阵地去。这种办法,推此知彼,举一反三,既不至于遗漏,并且显得精确。
 
 比起中国戏来,乱打一阵,全不成模仿,都变了竞技,真不可以道理计了。总而言之布景的功夫,中国戏里没有,所以因陋就简,想出这些不伦不类的做法,又因为中国戏不讲体裁,不管什么时候地位,都要弄到戏台上去,所以异想天开,造了些不近人情的手势动作。若果把这些无聊的举动,当作宝贝,反来保存下去,岂不是是非倒置?


梅兰芳之《抗金兵》

 
 子君文第二节说,中国戏的好处,因为有一定的规律。杨雄说:“断木为棋,梡革为鞠,亦皆有法焉。”又说:“围棋击剑,反目眩形,亦皆自然也。由其大者作正道由其小者作奸道。”我们只能问规律是不是,好不好,不能因为一有规律,就说是好天地间事,不论大小,哪里有全没规律的?若果不管规律是不是,迳然把规律固定作为中国戏的长处,真觉得说不下去。难道西洋戏就不讲规律,我们主张的新戏,就全没规律不成?

 况且规律成了死板,处处觉得不自然。不论什么戏都是一样做法,不算“笼统”算什么?豂子君说:“习惯成自然”,真是一语破的。凡是习惯成的自然,何曾有真自然?中国戏的规律,仅仅是习惯罢了;既然认为习惯,也就不足宝贵了。

 豂子君文第三节,极力称道中国戏里音乐唱功的效用。分析起来,有三种意思:第一,音乐自身的效用很大。“新戏废唱论”,并不是墨子的“非乐论”。音乐自身的价值,原不消说,就是说得天花乱坠,又和戏曲不能和音乐分离,有什么相干。
 
 戏剧是一件事,音乐又是一件事,戏剧和音乐,原不是相依为命的。中国现在的情形,戏剧音乐都不发达,正因为中国戏里重音乐,所以中国戏背了音乐的累,再不能到个新境界,又因为中国音乐夹在戏剧里头,独立的地方很少,所以中国音乐背了戏剧的累,再不能有变迁演进的情势。这真是陆机说的“离之则两美,合之则两伤”。戏剧让音乐拘束的极不自由,音乐让戏剧拘束的极不自由。若果中国有莫扎特一流的大人物,正要改乐造曲,使中国音乐的美术地位,更进几层,使中国现在的维形歌曲,(指“京调”)和腐败歌曲(指“昆曲”)变成“近世歌拍拉”式(Modern opera)。然而想要这样办,非先把戏剧音乐拆开不可。不然,便互相牵制,不能自由发展了。豂子君说,音乐根本是要紧的,我极端极端的赞成,但是因为他要紧,就取消了他的独立,和效动作的戏剧永不分开,实在觉得没甚根据。

韩世昌、白云生、王祥寅之《风筝误》
 
 第二,歌唱可以补助情节的不工。豂子君说:“戏的情节好,伶人的做作好,那么唱功是很不要紧……但是情节和做作多不好,那唱功就断乎不可废的。”这话说得最痛快,最通达。我仍用这个意思,换句话说道,“现在旧戏里情节做作都不好,所以才借重于唱,等到新戏把情节做作研究好了,唱功尽可不要。”这正是豂子君的话,不过上半句下半句互换地位罢了。可见豂子君这段文章,非特没有证明歌唱不可废,反来替主张新剧废唱的帮了忙。旧戏所以必须改造的缘故,不止一条,不讲情节,不工做作,却是件最重要的。新戏专要弥补这个缺陷,歌唱还有什么用处?《二进宫》一种戏,因为没有主义,没有情节,根本要不得,并不是一旦废唱改为说白,就要得了。
 
 汪优游一般人的新戏,除了唱功,添上情节,做作上更加了意,就能使得豂子君说:“很好……我也很爱看”,可见戏剧感动人,并不靠着歌唱。现在戏剧里用歌唱引人,本因为情节不讲究,发生的一时变态。更进一层说,汪优游一流人的新戏,也没甚道理,西洋近代戏剧,是哲学、文学、美术的“集粹”,若果能够参酌仿制,介绍到中国戏台上,我想豂子君的爱看,正不止像现在说的。
 
 第三,歌唱可以补说白的不足。这仍然因为中国戏里不讲情节和做作,所以任凭什么事,都用歌唱说白了结他。一这正是中国戏的粗疏处,不自然处。凡各种心景各种感情,全拿歌唱形容出来,“简便”固然“简便”,其奈不“精细”何?豂子君只见得这样做法,包容一切,又“概括”,又“简妙”,却不觉得不合人情,不分皂白。
 
 西洋名剧,关于表示感情的地方,总要惨淡经营,曲喻旁达;像旧戏这样“一笔了之”的办法,依然是因陋就简罢了。(这道理我在前篇说了许多,现在不再多说,请读者参看。)
 
 豂子君总括三大节,加以论断道:“要说中国旧戏不好,只能说他这几种用得太过分……所以我们只能说中国旧戏用假相的地方太多……只能说他用规律的地方太多……只能说他用音乐的地方太多。”可见旧戏处处用“代替法”,处处用固定的规律,处处用音乐,豂子君也很觉得不然。一然则给旧戏作辩护士,真是不容易事——醪子君这番意思,虽然和我们的“新剧创造论”不同(我们的改造主张在质,张君的主张改造在量),却也觉得旧戏要改良。就请豂子君设法“去泰去甚”,就旧戏,说旧戏,未尝没有小补。
 
 豂子君又说:“中国旧戏是中国历史社会的产物,也是中国文学美术的结晶。”这上半句全没疑义。但是我还要问到豂子中国社会是什么社会,中国历史是什么历史?
 
 如果是极光荣的历史,极良善社会,他的产物当然也是光荣良善的了,可以“完全保存”了;如果不然,只因为是历史社会的产物,不管历史社会是怎样的,硬来保存下去,似乎欠妥当些。

 中国政治,自从秦政到了现在,直可缩短成一天看。人物是皇帝、宦官、宫妾、权臣、奸雄、谋士、佞幸;事迹是篡位、争国、割据、吞并、阴谋、宴乐、流离,这就是中国的历史。豪贵鱼肉乡里,盗贼骚扰民间:崇拜的是金钱、势力官爵,信仰的是妖精、道士、灾祥,这就是中国的社会。这两件不堪的东西写照,就是中国的戏剧。

谭富英、程砚秋之《武家坡》


 至于说旧剧是中国文学美术的结晶,真正冤死中国文学美术了!中国文学,比起西洋近代的,自然有些惭愧,然而何至于下了旧戏的“汤锅”?旧戏的文章,像最通行的京调脚本,何尝有文字的组织和意味?何尝比得上中国的诗歌、小说?中国美术里雕刻、陶器、绘画之类,在世界美术史上,原有颇高的位置。拿因陋就简的“剧工”和全不修饰的戏台,同这些美术品参照,恐怕不能开个比例率。
 
 综合豂子君全编的意思,仿佛说道,“凡是从古遗传下来的,都是好的。”我们固不能说,凡是遗传的,都要不得,但是与其说历史的产品,所以可贵,毋宁说历史的产品,所以要改造。

 进化的作用,全靠着新陈代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历史的遗传不去,创造的意匠不来。一时代有一时代的出产品,前一时代的出产品,必然和后一时代不能合拍。中国旧戏,只有一种“杂戏体”,就是我在前篇说的“百衲体”,这是宋元时代的出产品。如果要适用于二十世纪,总当把这体裁拆散了,一纯正的“德拉玛”,纯正的“吹拉拍”,纯正的把戏,三件事物,各自独立。

 况且中国旧戏所以有现在的奇形怪状,都因为是“巫”“傩”“傀儡”“钵头”“竞技”……的遗传(见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如果不把这些遗传扫净,更没法子进步一层。西洋戏剧进化的阶级,可以参证。在英国伊丽莎白时代,“杂戏体”本很流行,只为得有莎士比亚一流人,才把“杂戏”变成“真剧”。例如Macbeth开场,一个伤兵上来报告军情现在的“莎士比亚学者”,用各种方法,证明这几幕不是莎士比亚作的,因为伤兵报告军情,是件不通的事,又给台下人一种反感,最和莎氏平日美术的技术不合。现在的剧本,所以有这样情形,都由于被当时唱这戏的人,求合当时剧界的习惯,把纯正的新体,加上些杂戏的做法。照这看来,西洋戏剧的进化,全在推陈出新了。

 又如西洋二十年前,戏剧的做法,仍然有许多不自然的地方。自从易卜生的进攻欧洲“剧术”大起革命。说白的自然,时间地位的齐一结场圆满的废除,“自语”的不见,都是新加的原质。西洋人日日改造,中国人年年保存,中西人度量相差,何以这样远呢?
 
 我来做文回答豂子,并不是专和旧人过不去。豂子给旧戏做辩护士,我却是主张新剧的。旧戏的信仰不打破,新戏没法发生,所以做这不惮其烦的事。还要请豂子体凉一切。
 
 我把豂子君文,用心看了几遍,又作了这篇回答的说话,心里起了几种感想,姑且连带说下来。

 第一,我觉得中国人只懂得“好”“最好”,不懂得“更好”。总是拿着“好”当成“最好”,却不知道天地间其实并没“最好”的,也不知道现在的“好”以外,还有未来的“更好”。就戏剧论,中国人觉着旧戏“好”,就以为是“最好”,再不想“更好”的了。

 第二,中国人对于现状,太为满足。这正是因为不知道“更好”,所以对于目前情形,总是“安之若素”,纵然一件事改革的动机极熟了,旧状再不能容忍了,也甘心敷衍下去。西洋所以有现在的文化,全靠着人人方寸之间,时时刻刻,有个不满现状的感觉,中国所以有现在的糟糕,也全由于人人方寸之间,时时刻刻,有容受下去的心理。

 第三,中国人不懂得“理想论”和“理想家的真义。说到“理想”,便含着些轻薄的意味,觉得“理想”即是“妄想”“理想家”即是“妄人”。其实世界的进步,全是几多个“理想家'造就成的。“理想家”有超过现世的见解,力行主义的勇气,带着世界上人,兼程并进。中国最没有的是理想家。然而一般的人,每逢有人稍发新鲜议论,便批评道,“理想得很!”所以这样烦恶理想的缘故,一则由于觉得天地间未曾发生的事,十九是不可能——恰是拿破仑一世所说的反面;二则由于上文说的现状满足。这两种情形,就是弱国国民的铁证。

 第四,中国人把国别看得太清楚了。就戏剧而论,我们说,“美善的戏剧,应当怎样”,一般的人说,“中国戏是中国的,必要这样,要是那样,就不是中国的了。”我请问中国戏剧的发生,难道不是模仿西域北胡吗?(《旧唐书·音乐志》载“拨头戏”,《元史·马可保罗游记》多载中国戏仿自外国之证据。)像现在舞台上的“唢呐”“胡琴”,是中国自造的吗?

梅兰芳与余叔岩在国剧学会


 第五,自从西洋学说进口,中国游谈家多了个护身符,发起议论来,总加上些西洋的学者名,学术名,却不问相干不相干。这仍然是策论家吓人的惯技,不是用来推论证明。若果有西洋人恭维中国事情,那更高兴得了不得。卫西琴一流人,真是善会人意的乖角儿。

 ——这五种看起来好像不切本题,但是我觉得中国人常常如此(我并不敢说豂子君是如此),还请看的人仔细理会一番,辩论旧戏的当废和新剧的必要,我在前月做前篇文章时,已经说过都是废话。现在更觉得多费唇舌,真正无聊。

 旧戏本没一驳的价值:新剧主义,原是“天经地义”,根本上决不待别人匡正的,从此以后,破坏的议论,可以不发了。我将来若果继续讨论戏剧,总要在建设方面下笔。我想编制剧本是预备时代最要办的,不妨提出这个问题,大家讨论讨论,一讨论剧本的体裁,讨论剧本的主义。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有几层意思,把他写在下面。
 
 (一)剧本的材料,应当在现在社会里取出,断断不可再做历史剧。
 
 (二)中国剧最通行的款式,是结尾出来个大团圆,这是顶讨厌的事。戏剧做得精致,可以在看的人心里,留下个深切不能忘的感想。可是结尾出了大团圆,就把这些感想和情绪一笔勾销。最好的戏剧,是没结果,其次是不快的结果。这样不但动人感想,还可以引人批评的兴味。拿小说作榜样,中国最好的小说,是《水浒》《红楼梦》,一个没结果,一个结果极不快,所以这两部书才有价值。剧本的《西厢记》本是没结果的,后来妄人硬把他添起足来,并且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若果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天下没有文章了。我很希望未来的剧本,不要再犯这个通病。

张君秋、杜近芳之《西厢记》

 
 (三)剧本里的事迹,总要是我们每日的生活,纵不是每日的生活,也要是每年的生活,这样才可以亲切,若果不然,便要生几种流弊:第一,引人想人非非,破坏人精密的思想想象力;第二,文学的细致手段,无从运用;第三,可以引起下流人的兴味,不能适合有思想人的心理。
 
 (四)剧本里的人物,总要平常旧戏里最少的是平常人,好便好得出奇,坏便坏得出奇。简直是不能有的人,退一步说,也是不常有的人。弄这样人物上台,完全无意义。小孩子喜欢这个,成年人却未必喜欢这个。若说拿这些奇怪人物作教训,作鉴戒,殊不知世上不常有的事,哪里能含着教训鉴戒的效用?平常人的行事,好的却真可作教训,坏的却真可作鉴戒。固为平常,所以可以时时刻刻,作个榜样。况且人物奇异,文学的运用,必然粗疏,人物愈平常,文章愈不平庸哩。
 
 (五)中国人恭维戏剧,总是说,善恶分明。其实善恶分明,是最没趣味的事。善恶分明了,不容看戏的人加以批评判断了。新剧的制作,总要引起看的人批评判断的兴味,也可以少许救治中国人无所用心的毛病。
 
 (六)旧戏的做法,只可就戏论戏,戏外的意义一概没有的,就是勉强说有,也都浅陋得很。编制新剧本,应当在这里注意,务必使得看的人还觉得戏里的动作言语以外,有一番真切道理做个主宰。
 
 以上六条,都是极浅的说话,并不是不能行的说话。还有我在前篇说过的,不再说了。
 
 十年以前,已经有新剧的萌芽,到了现在被人摧残,没法振作,最大的原因,正为着没有剧本文学,作个先导。所以编制剧本,是现在刻不容缓的事业。但是若果编制不好,或者文学的价值虽有,却不能适用在舞台上,可又要被人摧残了,再经一度摧残,新剧的发达,更没望了。我极盼望有心改良戏剧的人,在编剧方法上,格外注意!
 
 民国七年十月二日

(《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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