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春全部《武松》
演武松近30年了，但还谈不上有什么经验积累。我学武松戏，还是先从《打虎》学起的。现在，我所会的武松戏有：《柴家庄》、《景阳冈》、《狮子楼》、《十字坡》(打店)和老戏《天王堂》、《快活林》，《十美图》、《飞云浦》、《血溅鸳鸯楼》、《蜈蚣岭》。把这十折戏搁在一块儿，就是我曾经演出过的《全本武松》后来又加上《醉打孔亮》和《武松单臂擒方腊》共 12出。此外，还陪盖叫天先生演过《英雄义》中的武松。这里我只说些寸心的得失和体会。
我对武松的理解
从前科班里有句话：“初开蒙，详训诂。”老师在教的时候，先把戏情、人物，给我们做详细的譬解，让你唱念做打都紧紧地为剧情和人物服务。我学武松戏，也是先从分析武松形象入手的。武松的形象，根据戏情，身材应该是魁梧的，《水浒传》上写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就拿“站”这一最基本、最简单的动作来说，武松的“站”相就跟别的武生不同，应该“人正身斜立如松”；再拿“走”——跑圆场来说，武松也有自己的特点：行如风。轻敏巧软，薄底靴功夫很足；武松又好拳，动作“武”，但这“武”又结合着“稳”、“准”、“狠”，一下子就是一下子，干净、利索、坚决、有力，是武中有文；过去有人把武松给演“粗’了，殊不知武松的性格是粗中有细，不像鲁智深，更不同于李逵，他是个有心眼的人，凡事都往心里记，处处都考虑到下一步的走法。所以，对扮演武松的演员，固然要求他有结实的功底，还要求他能充分体会到武松“这一个”独特的性格(他不同于任堂惠、石秀、林冲)。让观众在他的一戳(竖立不动的意思)一站，一动一转，一走一看，一扭一转，一抬(抬腿)一闪(闪腰)，一坐一观中，看出武松的为人来。
关于武松的化妆，在北京时我曾请教过周贻白、刘斌昆两位先生。武松在化妆上也有自己的特点：先打红底，再抹印堂，眉毛宽长，不像一般武生的秀气；嘴唇紫中透红(我是用划眉毛剩下的黑彩抹在红嘴唇上)，不同于一般武生的红嘴唇，虽漂亮有余，但英雄豪杰气似嫌不足。当然，武松的这种扮相随着他性格的发展，还是有所变化的。在《狮子楼》以后，我看就不能再这样化妆了。现在演的武松，耳畔多半有个小鬓鬏，这装束，是我最先兴起的。那时，我看《一捧雪》中莫成耳边有鬓鬏，形象很突出、很美，就想把它移植过来，和武松的一身黑素服配在一起经过实践，观众和朋友们都说不错，也就这样沿用下来了。但在杀西门庆以后，这个鬓鬏就稍微放大一点，显得蓬松的样子，表示武松经过了一段牢狱生活了。再就是武松的衣着，老的扮相武松是穿黑缎子袴衣的，我考虑到打虎以后的规定情境，武松在白色的灵堂中祭兄，酬谢街邻。因此我设计了一件类似箭衣型的，灰色袴衣带下胯，加黑丝绒滚边。意图是一方面作为孝服，另一方面又考虑到舞台的美。
下面，我就以具体的武松戏为例，谈点自己不成熟的看法：
《打虎》
先说《打虎》。
武松穿着青褶子，提着哨棒，在‘快长锤”中大踏步上场，到九龙口起西皮散板，这时武松边走边唱：
离却了柴家庄阳关路径，为兄长哪顾得戴月披星。提哨棒绕街巷，家乡来奔－－
唱完这句时仍旧往前走个小圆场，直到听到后台搭架子－－“好酒啊!”才有一个停顿。这是无意中的理会。演什么戏都应该这样，决不能唱完第三句时，站在那儿等着后面的声音，因为这样就脱离了生活真实。在听到叫卖声后武松接唱；“听得酒保唱连声。”这才决定沽饮几杯，歇一歇再走。
关于武松进酒店，我费过一番思索，老的演法有的是在门口喊出酒保，我觉得不太合适。试想我们到了茶馆酒肆时，哪有不进去反而在门口嚷的；另一种是自己进去后坐下，再叫酒保，这种处理在这儿也不太合适，因为这是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酒店，不像《恶虎村》中的酒楼，酒保很忙，得呼唤几声才过来。考虑到这种种情况，我采用了走半个反圆场，一边进入酒店，一边招呼酒保。酒保迎上，念对：“门前挂酒幌，三碗不过冈。”我在进入酒店时，不直接去正座，而是四顾一下，意思是想找一洁净、舒适的座位，经酒保一让，才入正座。
当酒保去端酒时，我稍微离开桌子一些，擦擦头上的汗，掸掸身上的灰尘，这时酒保把酒端上来，我一面擦着汗，一面和颜悦色地叫他“满上”。这与《落马湖》中黄天霸对待酒保的态度不同，那个是冷笑：“哼哼哼，斟上！”因为黄天霸当时是一种沮丧的心情，又摆出他那副官架子，而武松是决不能有那种官吏派头的。
在喝酒时，我不是面对正前方，而是向右边侧坐，这样不至于让酒杯遮住脸上的戏。开始喝时较慢，喝完一碗时，咂摸一下滋味，这完全是根据生活体会的。喝完三碗酒，觉得滋味很好，还要喝；酒保不给了，并提到“景阳冈”，这时我并不在意地问道：“景阳冈便怎么样?”当听到有猛虎出现并且有伤人之事时，一惊，站起，左手扶着桌角，两眼望着斜方远处凝视，停顿一下接念：“既然景阳冈有猛虎伤人，俺多吃一碗酒，多增一分力量；少时到了景阳冈打死猛虎，我要与民除害。酒保，你就抱酒来!”念这段话要干脆而有力，一面表现武松的英雄气概，一面也有些借助酒兴，更加心粗胆壮。
这时酒保打量了一下武松，走到台前做“背供”，用手势表示敬佩这一好汉，就决定去取酒。
酒保下去之后，我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坚定了信心。这时酒保上，二人共同凑在一锣上。武松见酒来了，不觉喜悦，招呼他。当酒保打掉封泥后，尘土迷眼，先用水袖掸两下，然后慢慢搌眼，直到搌出灰尘为止，这点必须有真实感。
在这场戏中，武松有六次饮酒，但不能雷同，除了变换方向外，并且越喝越畅快，最后抱起酒坛狂饮，我只将酒坛稍微倾斜时，便放下了，意味着饮去了三分之一；如果喝得坛子底儿都朝了天，那就难以令人相信了。然后身体前后微微一晃，连夸好酒，擦一擦嘴边；酒保因躺在桌上接流下来的酒，所以他也醉了。
出酒店后，酒保劝阻；推开他，这时我在一个“四击头”里，完成甩褶子，转身，同时将褶子和哨棒交左手，斜身亮相－－这一“四合一”的动作。在“冲头”中，醉步下场。
下面是猎户过场，齐唱“四门子”：
半空中阵阵风声起。看，看，看，看森林落雁飞；听，听，听，虎啸猿吟鸟鸣啼，(虎啸声)这定是猛兽儿抖雄威。哎呀某呵，步儿忙心儿莫惊，要学那卞庄子刺虎勇气……
在“滚头子”中猎户下；武松上，这时折着褶子上，上场后不是每步都用醉步，而是在大踏步中配合着锣鼓有时晃一下身子，这样就不会影响武松的英雄气概。在观看一下山路后，察看了一下四周的动静，撩大带，用几步‘鹤行步”，绕一小圆场，这表示一方面是酒往上涌，略有醉意；一方面也是在崎岖的山路上挑着道走。
上了山以后，武松感觉酒又涌上来，这时看到青石板，遂念“待俺打睡片刻”。刚要躺下，就听到虎啸，虎形从下场门上，武松这时一惊，自言自语：“猛虎果然来也!”这时盯住了老虎，观察它的行动，同时做搏斗的准备。打虎的过程是在一段[雁儿落·得胜令]中完成的，边唱边舞。唱是表达武松的内心活动，舞是搏斗的一系列动作。武松见虎扑来，脱褶子一闪，老虎扑个空。
唱：“哦呵呵观，泼毛团体势凶，狼牙棍前催蹦。”
举棍便打，不料被虎抓住用力一夺，虎将棍咬折。一惊，倒退几步。
接唱：“急得俺前趋退后忙，这孽畜舞爪张牙横。”
上前三打头，然后被虎将半截哨棒也踢掉了。这时锣鼓是“三锣接夺头”，虎又一扑，武松趁势一掠，揪住虎尾，转身掠虎背，虎回头来咬，“绕脖儿”踢“抢背”，武松转身“揣手”亮罗汉相。这一脚伤了虎目，老虎在一旁揉眼。武松酒涌上来，急搌眼，定神找虎，虎从背后扑来，武松闪过。
接唱：“呀，哦呵闪’，闪着它，回身去扑个空。回手去勒住鬃，回手去勒住鬃。”
这时武松反踢大带，交右手，赶它，打它“左虎跳”、扫“扑虎”接“小虎跳”。武松趁势右手抓住虎尾，转身左手抓虎鬃，三勒，蹬住打虎背，锣鼓是“瓜嗒仓……”接“滚头子”。这时武松的酒又涌上来，搌眼、定神，看动静，虎归上场门，缓劲又扑来，武松踢它“抢背”，亮“顺风旗”式。老虎爬起“小虎跳”，挣扎赶武松，双方盯住，走半个圆场。
接唱：“这孽畜，纵有那伤人意，这才是冤家对面逢。”
扫它“扑虎”，然后揪住。
接唱：“虎啊，虎!你要大显神通，凭任那力有那千斤重，途穷抵多少花无百日红。”
拳打，老虎“旋窝”。我利用打它之势撂“横叉”，渲染搏斗气氛，然后抓虎鬃三提溜，接着狠狠打三拳，虎摔“抢背”，最后一拳打在这只“白额吊睛大虫”的白额上。据说这只虎额上有一包，是它的致命处，只有打在这儿，它才会死。
虎不动弹了，死是没死?还不敢说定。这时我再用脚趟一下，又用手摸了一下，判断它确实死了，这才擦去汗珠，松了一口气，然后念：“且喜猛虎已死，待我拖下冈去。”忽然又出现虎啸声，武松一惊，念：“再有猛虎，如何是好?”这时上猎户。当猎户见猛虎已死，请武松去见县官领赏时，我添了一句：“打死猛虎为民除害，我领的什么赏?”猎户说：“壮士若是不去，我们怎好交代?”武松想了一下，念：“好，我就随你们走这一遭，”猎户抬虎，武松随下。
武松打虎时，亮的是“罗汉相”。据老先生说这跟罗汉拳有关系，本来在武打里就脱离不开武术的特点，武松的动作吸收了罗汉拳就更显得威武、雄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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