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陕

陕南杀过年猪也叫吃泡汤，是一件热闹非凡的事情，有先过小年之称。来恭贺的人越多说明主人家越是会为人，来年的人缘会越来越好，日子也会过的越来越旺。我们这些城里专门赶来吃泡汤的更是让主人老成兴奋不已，本来马上提猪动刀，非要让我们进屋烤烤火、喝杯热茶，吃上些自家种的柑桔。

院坝里临时建了一个杀猪大案，案板是堂屋的大门卸下拼成，案旁放着一个直径一米见方的汤猪大盆。众邻居亲友都帮忙从猪圈里拉出一头二百多斤肥猪，七手八脚扯耳朵、拽尾巴。那猪拼命嚎叫，不肯往前挪动半步。哪由得它！三下两下就被按倒在案上。杀猪匠一手按住猪头，一手从口中取下衔着的二尺利刀。照着猪的喉管一刀刺进，肥猪挣扎着一阵痉挛后当场停住嘶叫。再挣扎几下就不动了。随利刀扯出,一股鲜血从刀口哗哗流出，老成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面盆接住猪血。盛满猪血盆的里有豆腐丁、葱花、花椒和辣面等调料。他老婆接过面盆用手不断拌和均匀，再揉成拳头大小的圆坨，拿进厨房说要熏制血粑粑。血粑粑是陕南地方熏制小吃，色泽深红，味道厚重，今天才见到了它的做法。我拿着相机跟进厨房，见她把一个个摆放在竹笆上，挂在灶头上方出烟的地方。满脸笑容的对我说：做好后一定给你送些。我把这血巴巴制作过程用相机记录下来，还拍摄了厨房案头上摆放的十几道准备好的菜肴。

汤完猪，刮完毛，杀猪匠一刀剁掉猪头。准备将项圈肉割下时老成对杀猪匠说：今天客多，多砍了些泡汤肉，让客人们好好吃上一顿。杀猪匠砍下一大圈交给老成，老成笑得嘴都合不住的对老婆说：炖些、炒些，做快些。杀猪匠扯着猪尾巴旋掉周围的一大圈，用称一称说：四斤八两。一旁的邻居和客人恭贺老成说这么大的尾巴，来年一定还要养大猪。老成拱手说谢谢，谢谢，彼此，彼此。你笑我笑大家笑，相互的祝愿融在脸上喜在心里。

杀猪匠动作如行出流水，操作自如，像丁疮一样一会儿功夫就将二百来斤的大猪解得七零八落。每块还用竹片蘸墨汁写一种叫新数字的记录标明斤两，我看了半天也不懂这种文字记法，若读天书，难住了我们这几个学历不浅的“文化人”，只好求教于当地人。老成说这是从一到十的数字，写法为：(无法用电脑表现出来 ）。上了十几年学，看了几十年的书，这种书法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鱼要吃跳，猪要吃个叫。这年头不缺吃，请你们来吃泡汤就是要你们品尝个鲜味。老成边说边在堂屋和厢房里摆上几张桌，我们被安排在了堂屋里的正客席上。坐在没门扇的堂屋，吹着溯溯北风，一盆木炭火燃烧在桌子底下，烤得浑身暖融融的。桌子上摆放着八道凉盘，四荤四素，上青下白四角红，还很讲究的，有一副过大喜事的阵势。把煨在炭火上的自酿杆杆酒每个人斟上一大碗。大伙儿都笑着说今天我们是要大碗喝酒了！老成接住下话：还要大口吃肉。乐得大家哈哈大笑。

先端上的是豆瓣炒肉，黄亮黄亮的豆瓣拌和着油滋滋的“槽头”肉，吃起来肥而不腻，又香又辣，鲜香久久回味在嘴里。第二盘泡菜酸辣子炒猪肝，鲜嫩嫩地猪肝油乎乎的香，入口腥鲜辣脆，吃的大家满头冒汗。再压一口甜甜的杆杆酒，爽口！爽口！一碗下肚，老成喊着换上小盅，要猜宝划拳打通关。他先转个通关酒，见人划六拳，一拳一盅，六盅一碗。一个通关下来，老成下肚五碗，喝得两眼发直，说话舌头也发直。我们几个跟着也喝了一个通关。边吃边喝，边喝边闹，不知不觉中吃光了桌子上摆放的七八盘热肉鲜炒，喝得个个“犹抢琵琶半遮面”，乐得大家满面春风醉洋洋。等到满满一盆泡汤端上桌子时，一席人收住欢闹把双双眼睛盯在泡汤上：白肉汤里肥瘦相间，加杂着些红白萝卜和莲菜，漂着葱花蒜叶。每个人都舀了一碗。我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入口边，吹一口气，降点汤温，吸进嘴里，香！氤氲鲜味侵入膏汤，萝卜清淡遮住肉的肥腻，淡淡沁香中葱姜入味。一小口不够，干脆端起碗来个“海饮”，也不在意别人笑话“饿牢”，其实哪个不是与我一样？

老成说：前些年家里穷，缺吃少穿，每年过年杀猪时一半交了国家，再砍一半给生产队，自己留下的实在太可怜，吃泡汤只能是些猪下水。把大小肠洗净，加一大锅萝卜煮，全村每家都来舀一碗，过路的陌生人也可以白吃，可算是一年中少有的享天福。现在不一样了，日子天天像过年，家家户户都喂三四头大肥猪，自己吃不完的拿到市场上去卖，换成大把大把的票子。硬化水泥路通到家了，农业税也没有人收了，孩子们还买了小车，日子是越来越好。他停了停又接着的话有些凝重：日子是比以前好了，可人情味却远比不过去浓呀！一碗泡汤肉不是啥稀罕，都不缺这一碗，生猛海鲜也都常吃。我还是想要过去吃泡汤的那股人情味。多希望大家走动走动，大小事情都通个气儿，有力出力，无力的来捧个人气，共同过个有和气、有人气、有泡汤热气的好日子。来，今天高兴，再喝！

老成的话刚说完，主人家的女儿就高声喊:爸，说坎上的二表叔家请大家去吃泡汤呢。老成擦擦嘴，醉眼悻悻看大家，拍拍女婿的肩说：兄弟，走！坎上再泡。老成的老婆一听立即收起笑脸，骂到：老东西，喝的又不知道大小了。羞的小两口脸红脖子胀，一副无地自容。老成像做错事的孩子，憋憋扭扭对老婆说：我把没端上桌的菜拿到坎上去。逗的满堂笑声融融。

转载自@此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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