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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写给天堂里的傅老师

在我熟悉的众多老一辈越剧表演艺术家中,我和傅全香老师的交往是极具戏剧性的。正是由于这种戏剧性,使我和傅老师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一直延续在以后的岁月,成为我人生中永远的记忆,如今又化为永远的怀念……


我是1979年夏天到浙江电视台文艺组的,当时我们的工作大多与戏曲打交道。1983年秋天嵊县剧院落成,上海和浙江的一批艺术家云集越剧故乡嵊县以示庆祝。


嵊县剧院旧照


就是在这次盛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傅老师,还观看了傅老师的精彩演出。那时还不知傅老师已患乳腺癌,手术之后正在康复之中。后来在1994年9月举行的中国小百花越剧节上,我陪省几家新闻单位的记者采访过傅老师,但仅仅是为了拍摄节目,没有深度的接触。


初识

不打不相识

1996年春天,我在浙江电视台《百花戏苑》栏目担任制片人和主要编导,拍摄一档绍兴小百花越剧团主要花旦演员陈飞的节目。作为陈飞的恩师,傅老师又一次来到了杭州,作为嘉宾参加节目的拍摄。听到陈飞叫我钟哥时,傅老师严肃地告诉陈飞:“真是没大没小的,你要叫他钟叔叔。”所以一直到今天,陈飞见到我总是亲切地叫我钟叔叔。在陈飞化妆之际,傅老师和时任浙江省文联办公室主任的裘昉聊着天。裘昉曾任嵊县文化局的领导,她们很自然地谈起越剧故乡的文化事业建设,其中不乏一些尖锐的批评意见。当时我坐在她们的不远处,身边刚好放着一台摄像机,我灵机一动把她们的谈话拍摄了下来。回来后在剪辑机房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感到傅老师的批评意见很好,艺术发展必须尊重人才、尊重客观规律,尤其是在进一步改革开放的今天,更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半个月后,我将傅老师她们的部分谈话内容经过整理和剪辑,在《百花戏苑》名人访谈中播出了,专家们和观众给予了很好的评价,岂料引起了轩然大波。

傅全香老师在家中讲述往事


嵊州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强烈反应,傅老师承受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情急之下,傅老师直接向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部长梁平波投诉,说浙江电视台违背她个人意愿,将她私下聊天的内容在电视上公开播出,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梁平波同志很快批示严肃查办,时任我台台长的梁雄同志紧急召我到他的办公室,脸色非常紧张地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并严厉地批评了我。梁雄同志起草了给嵊县人民政府陈邦和县长的一封信,并要我写了一份给傅老师的检讨书,亲自带着我赶到大华饭店,当面向傅老师道歉。


我尾随梁台长忐忑不安地走进傅老师的客房。谁知傅老师一看到我微微一笑,说:“是你这个小家伙啊,嘎大的事体,也不跟我说一声。”梁雄台长看到这种缓和的气氛,一直板着的面孔立即松驰了下来,不断地向傅老师说着“平时管教不严,还望多多原谅”的客气话。傅老师对梁台长说:“他们的用意是为了越剧好,但是情况是相当复杂的。”谈了半个小时,傅老师挽留我们一起吃午饭,梁雄台长还要参加一个外事活动先告辞了,我陪着傅老师在大华饭店一个靠近西湖边的餐厅就餐。


席间,傅老师问了我一些个人情况,当她听说我母亲也是属猪和她同庚时笑着说,看来我们真是有缘份的,眉宇之间流露着一种慈祥的目光。因为有了这次“不打不成交”的经历,我对傅老师的各方面情况格外留心注意,对她的了解也逐渐多了起来。2000年我拍摄大型纪录片《百年越剧》时,傅老师是我首先采访的老一辈艺术家之一,我们进行了多次长时间的访谈,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学艺

少年学艺,苦中作乐


1923年8月30日,傅老师出生在嵊县甘霖镇后庄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中,本姓孙,后来被一个非常喜欢她的孙氏人家收为女儿,因而改叫孙泉香。旧时嵊县女孩儿没有什么出路,要么去上海丝厂做童工,要么卖到山里做童养媳。那时女子越剧已经有些兴旺起来,吃开口饭或许还有一些发展前途。经过一番利弊权衡,1933年8月11日天刚蒙蒙亮,傅老师的父亲孙琴文拿起昨晚收拾好的包袱,背起睡意正浓的傅老师,又害怕惊动家里其他人,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家门,向着甘霖镇柳岸村的兴福庵走去。兴福庵是当时开办不久的四季春科班所在地,正在招收艺徒,孙琴文在科班里有一些人脉。后庄村离兴福庵有十几里山路,走着走着,10岁的傅全香就爬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

 

2002年春天,在上海华山路傅全香寓所,面对着我们的摄像机镜头,傅老师充满着怀念之情地说:“我走上艺术的道路,完全是我父亲的意愿,父亲非常爱好越剧。我出来学戏,母亲和祖母都是不同意的。那天父亲一早就把我背在肩上,一直背到了兴福庵。”


傅全香故地重访兴福庵


兴福庵我并不陌生。2001年春天,大型纪录片《百年越剧》开拍不久,我的摄制组到这里拍摄外景,那一天,正在嵊州的傅老师和越剧博物馆的丁一老师带着我们故地重游。在兴福庵厅堂前,傅老师告诉我:“这里当年就是在这里拜师学戏的,有时天气下雨,我们也在这里练功。隔壁是我们住宿的地方,我们小姑娘都是打地铺的。地面很潮湿,有的人身上很快就生烂疮了。我和袁雪芬睡在一个床铺上,她从家里到科班时什么都没有拿,手上就是一把扇子,换洗的衣服也没有。”


傅老师投靠学艺的四季春科班,创建于1933年6月,由王天喜、任友村、邢雪富和袁茂松四人合股经营,袁茂松就是袁雪芬的父亲。原来叫“四结村”,后来改为“四季春”,取“四季如春”的彩头。班主王天喜,文戏师父鲍金龙,武戏师父李真木,武功师父相华,又从道士班里聘请了四名乐工担任伴奏。艺徒有袁雪芬、傅全香、钱妙花、钱彩云、史翠香等20余人,规定学艺一年半后,还必须帮助师父做一年半的义工,三年之内膳食自理。

 

在科班里,傅全香专工花旦,她和晚几个月入科的袁雪芬一起,在师父鲍金龙的严厉教导下,天天练着基本功。“棒头下出孝子,鞭子下出角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第一代女子越剧名伶诸如施银花她们大红大紫时,傅全香、袁雪芬正在这兴福庵中呀呀学唱。早晨天还没有亮,傅老师她们就被师父一个个叫起来,领到兴福庵对面的河滩上练功拉顶,哪怕是手上扎了刺也不敢响。傅老师告诉我:“三天戏学下来,我就要逃回家去了。为什么要逃呢?我看到先进去的人在学戏时要挨打的,我害怕极了。我父亲把我抓住,又送回兴福庵。我学戏时倒是没有被师父打过,就是有时调皮被打过,那时调皮经常是打“满堂红”的。因为我是山里姑娘,屁股坐不牢的。”说到这里,傅老师哈哈大笑起来。


傅全香少年学艺旧址


  开科六个月后举行了彩排,日夜演二至三场。闻讯赶来的乡亲们把祠堂挤得满满的,这是一次“串红台”,也就是彩排演出,演的是折子戏《三仙炉》,傅老师在戏中扮演一个小丫鬟。学戏不久的傅老师从来没有登过台,一看到台下乌压压一片的观众,吓得“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死活不肯上台。师父鲍金龙走过来,一脚把傅全香给踢了出去。被踢上台后的傅全香晕头转向,惹得台下发出了一阵笑声。但由于嗓子好,傅全香急急唱了几句后,还是引来了观众的满堂喝彩声。


晚年的傅老师常提及此事:“师父走过来,一脚把我踢出去,从此我走上了舞台。我是一脚踢出去的,我永远记得这一脚,我要感谢鲍金龙师父。父亲背我去学戏,因为苦我要逃回家,父亲仍旧把我背回来,就是这样我开始了一辈子的艺术生涯。”“串红台”之后戏班子边演出赚钱,边教学提高。刚入四季春戏班不久的傅全香,和姐妹们随着科班到处演出了。通过师傅的口传心授,几个月下来,傅全香学会的戏也有五六出了。


傅全香《恒娘》饰恒娘 1940年


越剧博物馆的丁一老师研究越剧史几十年。他告诉我,“四季春”科班开始时无基训,武功师父进班后,才按“武生学棍棒,旦角学花枪,丑行习双刀,老生练大刀”的规则,分别对艺徒进行授艺。唱腔训练时,先学男班曲调,后学施银花的“四工调”,量材分行,选戏启蒙。启蒙戏是唱做并重的《三仙炉》,使扮演小生、花旦、老生、小丑“四柱头”的演员,在《卖身葬父》等重场戏中,得到了严格的训练。傅老师曾诙谐地说:“那时小姐的戏都是袁雪芬演的,一篮子的丫头都是我演的。”尔后,科班开始教授《盘夫》《箍桶记》《游庵认母》等三出小戏。绍兴乱弹班出身的李真木传授了以〔二凡〕为主要唱腔的《斩经堂》《渔樵会》《双金锭》《盗仙草》等。又开排了《大堂认妻》《武家坡》《乌龙院》《关公显圣》《三官堂》《梅花戒》等戏,演出于诸暨、萧山、绍兴一带城乡。


思父

为父立碑,谨记教诲

1936年满师出科后,四季春班转为老板制的职业戏班子,辗转演出于萧山、绍兴、杭州、上海和嵊县各地。1937年,对于刚满14岁的傅全香是刻骨铭心的一年,她永远失去了背着她走上艺术道路的父亲。傅老师的父亲孙琴文在村里是一名业余乐师,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后来被聘在四季春戏班里当司鼓。有一天,戏班在宁波天然舞台演出时,请来担任客师的施银花和屠杏花正在演出她们的拿手好戏《貂柳氏游师门》,由于舞台与乐队的距离较远,当时又没有扩音设备,鼓板在与演员表演的节奏配合上出现了差错,影响了演出的效果,演出结束后遭到了施银花的训斥。贫病交加的父亲当时即感到内疚,更感到紧张,当场口喷鲜血。


父亲托孤屠杏花


傅老师饱含着热泪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父亲那天吐血以后,第二天叫我母亲陪他到宁波的老江桥走了一圈,当时母亲在科班里做杂工。回来后父亲就发高烧,倒在床上起不来了。我们没有钱,根本请不起医生。到了第三天,我父亲颤颤抖抖地从床上爬起来,向着屠杏花大姐跪了下去,叫屠杏花大姐一定认我做妹妹,实际上就是托孤了。


父亲交给我一个账本,第一页上写着“父债女还。父亲告诉我要好好学戏,眼睛都不能眨一眨,因为你身后有一大笔的债务。几天后,父亲搭乘送信的邮政车回了老家,三天以后就去世了。祖母后来告诉我,父亲回到家的三天里,每天清晨他就躺在一张破竹椅子上,手上捏着我的照片,脸朝着宁波的方向,足足就这样看了三天,一直到去世。”当傅老师在上海华山路731号6楼寓所向我们诉说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80岁的老人家竟如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2004年清明节,傅老师从上海回到老家为父亲扫墓,我也从杭州赶到了后庄村。在傅全香的记忆里,父亲很爱笑,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在父亲的墓地的碑前,傅老师回忆起很多儿时学戏的事情,更加思念父亲。傅老师又一次哭诉着:“为什么要给父亲立碑呢?这是要让家乡的小辈们,让他们也知道我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父亲教导我要勤奋,教我怎样做一个好演员。他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是学不完的,有本事的人多的是。等到你名字挂上霓虹灯,也就是讲你挂上头牌了,你有威望了,你有地位了,也做了一个名演员,但是你要记住,你永远是一个学生,在艺术的道路上你永远毕不了业,独木是不能成林的。父亲教我走上了艺术道路,这是我的传家宝。我要永远记住,我是一个学生。”在父亲墓地前,傅全香向我讲起了自己的父亲,讲起了多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些往事。


未完待续

写给天堂里的傅老师

作 者 简 介

钟冶平,国家一级导演,10集纪录片《百年越剧》总导演,20集纪录片《舞台姐妹》总导演,越剧史专家。《百年越剧》荣获“中国广播电视大奖·广播电视节目20届电视文艺星光奖﹚”;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纪录片奖·一等奖”;“优秀导演奖”;“优秀摄影奖”;2006年度浙江省广播电视文艺奖·文艺专题一等奖;2006年度浙江省新闻奖·一等奖;浙江省电视文艺奖·牡丹奖一等奖;出版百年越剧文集《万紫千红总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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