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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传记--程砚秋传(1)


第一章童年学艺备受艰辛


离家


大清宣统二年(一九一0年),一个阴沉沉、雾蒙蒙的清晨,天还没有 大亮,住在北京天桥穷汉市一个大杂院的几户人家,还在梦乡之中。紧里面 的一间破旧的小屋里,炕上偎依着母子三人。母亲托氏,不到五十岁,已被 岁月的风霜过早地在脸上刻下了皱纹,显得有些苍老。她已经醒了好一阵, 望着年仅六岁的小儿子承麟,忍不住一阵阵心酸。前几天已同一个唱花脸的 邻居说好,由他做介绍人,送承麟去学戏。今天就要送孩子去拜师了。此时 此刻,做母亲的怎么舍得让孩子去受那“八年大狱”似的苦呢?何况,承麟 本不是梨园子弟,而是有头有脸的满族贵胃的后裔,如今送去当低贱的戏子, 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孩子一旦吃上了戏饭,岂不是一辈子被人歧视、受人 欺侮?可是不去学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又何以为生?难道忍心看着孩 子挨冷受饿,甚至去沿街乞讨?为了给孩子谋条出路,当母亲的真是操碎了 心,左思右想,总是寻思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小小年纪的承麟,已很懂事,非常心疼母亲。在他朦胧的记忆中,自己 从小失去了父亲,大哥承厚、二哥承和、三哥承海和自己兄弟四人,全靠母 亲拉扯长大。父亲荣寿公死时,还留下一些家产,大哥和二哥又去皇宫当禁 卫军拿钱粮,家境还算不错。那时母亲常常带着自己和三哥,从德胜门内小 翔凤胡同老家,赶到城南前门外一带的戏园子里去听戏。这一带的戏园子真 叫多,什么三庆园、庆乐园、广和楼、广德楼,隔不了多远就是一处。演戏 的名角儿也真不少,什么谭鑫培、路三宝、汪笑侬、陈德霖⋯⋯一时也记不 全那么多名字。舞台上那红红绿绿的服装,咿咿呀呀的唱腔,热热闹闹的打 斗,看得令人着迷。小承麟看着两队人马打得难解难分,就问母亲:“谁是 好人?谁是坏人?”母亲怕影响看戏,总是简单他说:“那画大白脸的是坏 人,画红脸的是好人!” 母亲看戏的兴致很高,总是舍不得离开剧场,有时候看完戏太晚了,已 关了城门,回不了家,娘儿仨就在戏园附近找个客店,住上一宿,第二天接 着看戏。慢慢地,看得多了,自己和三哥回到家里,披着床单和衣服,就学 着舞台上做戏,也不管唱得对不对,瞎折腾一通,常常引得二嫂子出来阻止, 这才安静下来。那几年真是无忧无虑,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全家人坐吃山空,过不了多久,把仅有的家产吃光了。 二叔荣福又卡着钱粮不给,欺侮孤儿寡母,家境越来越不行,先后搬了几次 家,越搬越穷,最后搬到了天桥大杂院里,勉强有个栖身之处。好在院里的 邻居,也都是贫困人家,对承麟母子不但没有歧视,还多少有些照应。 一天,承麟在屋里生煤球炉子,听到同院一位唱花脸的叔叔,在同母亲 说话: “大嫂子,我看你们家小四儿模样长得还俊,不如送去学戏,将来兴许 有出息!您要是乐意,我去帮忙找个师傅试试!” “大兄弟,不瞒您说,我们家好歹是旗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去当戏 子。您的好心我领了。” 屋外的一番谈话,触动了承麟的心思。他看到母亲日夜操劳辛苦,自己 无力分忧,常常背地流泪。听说戏唱好了,可以挣大钱养家糊口,只是没有 门路去学戏。如今有人愿意帮忙找师傅,承麟幼小的心里就盘算开了。他终 于向母亲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想去学戏。不料却遭到了母亲的训斥:“你是名门后裔,如何想沦落为优伶!”一边说,一边已是老泪纵横;承麟也泣不 成声,娘儿俩抱头痛哭。待母亲的情绪缓和后,承麟又慢慢说: “孩儿想去学戏,是想减少娘的劳累。出去一个人,就少一张嘴吃饭。 等孩儿去学几年,学好了挣大钱,好孝敬娘。” 想不到六岁的孩子如此懂事,体贴娘心。托氏心里一热,紧闭的心扉开 始松动,但又担心孩子太小,受不了戏班里的苦。为了安慰母亲,承麟很坚 决他说:“请娘放心,别人能吃的苦,我一样能吃!” 这件事总算定下来了,眼看就要将孩子送去师傅家了,做母亲的却总是 感到心绪不宁,差不多一夜未合眼。在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到丈夫怒气冲 冲地推门而入,大声责备:“你怎么狠心将孩子推入火坑!”说着,抡起手 中的鸟笼,眼看就要向自己头上砸来。托氏一惊,原来是场噩梦。她再也无 法入睡,干脆起了个大早,一边将承麟稍为像样的几件衣服收拾好,一边又 将仅有的一点白面蒸上馒头,想让孩子离家前吃上一顿好饭。 承麟早就醒了,眼看就要离开母亲,心里很难受;又怕自己流泪惹老人 伤心,只好佯装熟睡。他看见母亲忙着生火做饭,再也忍不住,赶忙起床, 一边帮忙,一边安慰母亲: “娘,您放心,我不怕吃苦,一定学好戏,不给您丢脸!” “小四儿,”托氏叫着承麟的小名,“娘舍不得你这个乖孩子!” “娘,我会常回家看您,家里还有三哥哩。” 一家人吃过早饭,托氏将兄弟俩叫到身旁,很郑重他说:“你们虽说还 小,可小四就要自己去找饭碗了!应当将自己的祖宗记住,将来不管做什么 事,都要对得起祖宗!” 两个孩子一下仿佛成熟了许多,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诉说,似乎 要将每个字都刻在心上: “听老辈们讲,你们的老祖宗姓李,原来居住在很远很远的吉林长白山 一带。他壮年随多尔衮摄政王入山海关,任正黄旗左领下,打仗时战死疆场, 身首异处。皇上特地赏了金头,安葬在德胜门外小西天。 “五世祖英和,字煦斋,曾在乾隆朝时做过大官,有人说是相国。” 说到这里,母亲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 有两方石印,一方是刻有“英和之印”的天黄石官印;另一方是汉白玉狮纽 的煦斋私章。托氏也不管孩子们明不明白,一边指点印章,一边咛嘱:“看 清楚没有?这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将来你们一定要保存好。”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亲继续述说家中过去的荣耀: “你们的祖父阿昌阿,祖母王氏夫人也是官宦人家。你们的父亲荣寿是 有官职的人,袭有‘将军’的爵位,他不愿进宫当差,将官职让给了叔伯兄 弟——也就是二叔荣福,自个儿在家享清福,提笼架鸟,养狗抓獾。前几年 得了暴病,丢下你们几兄弟去了⋯⋯”说到这里,母亲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她叹了一口气,“眼下实在揭不开锅,才让小四儿去学戏⋯⋯” “大嫂子,收拾好了没有?该让小四儿去拜师了!”唱花脸的叔叔已在 院子里催促了。 承麟由母亲陪着,跟着唱花脸的叔叔,从天桥步行,经过虎坊桥,奔向 骡马市附近的魏染胡同。一路上,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听师傅的话, 好好学艺,不要惹师傅生气,不要偷懒,说话要谨慎,不许占人家便宜,尤 其是在钱财上,更不许占便宜⋯⋯承麟一一答应,可心里却在担心:“还不知道师傅收不收我做徒弟呢?”


拜师


花脸叔叔给承麟找的师傅叫荣蝶仙,住在城南魏染胡同。 荣蝶仙是唱花旦、刀马旦的演员,曾在长春科班坐科学艺。 提起长春科班,可有来历。那是光绪三十年(一九0四年)由著名小生 演员陆华云与胡素仙共同组建的。陆华云曾为内廷供奉,他办科班的事被慈 禧太后知道后,这位老佛爷对一些供奉说:“陆四起班,你们去教戏,不许 要钱,由内廷加俸。孩子们要是唱好了,可到宫中来演,让我看看。”有了 这道“御旨”,当时的供奉谭鑫培、陈德霖、曹心泉等三十余人,均在长春 科班悉心教戏。其教师之整齐、技艺之高超,为其他科班所难以企及。学生 的名字中,都带有“春”字,如张春山、张春彦、刘春利、李春林、李春才 (即李洪春)等。荣蝶仙原名荣春善,蝶仙是出科后取的艺名,当时也就二 十多岁,正是唱戏的好年华,经常搭班演出,已小有名气,同时还带了几个 徒弟。 荣蝶仙见了承麟,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带着满意的眼光说:“这 孩子长得还不错,我收下了!” 一锤定音。介绍人赶紧说:“还不快给师傅磕头!” 承麟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恭恭敬敬地向师傅行跪拜大礼。 “请师傅给孩子赐个名字吧!”母亲在一旁插话,半是讨好,半是恳求。 “好,大家一起想想。”荣蝶仙缓缓地说。 一番商议的结果,干脆改从汉姓,将承改为程,名字叫菊侬,多少带点 梨园气味。 “按规矩,让他家里人立个关书吧!”荣先生向介绍人示意。 所谓“关书”,这是旧社会拜师学艺时由班主与徒弟家长之间订的合同, 无异于卖身契。上面写明学艺期间,徒弟若有病、死、逃亡,师傅概不负责。 背师出逃,双方寻找;半途退学,赔偿八年损失。八年期满后,还要帮师一 年。在这期间,徒弟的衣、食、住由师傅负责,唱戏收入的包银戏份则归师 傅使用。这是当时私人或科班收学徒的制度。 关书上需要家长和中保人签字画押。菊侬看见母亲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好不容易握住了笔,就像送病人上医院动手术签字据一样,硬着头皮在那张 关书上画了押。母亲强忍住泪水,始终不让流下来——怕师傅见了不高兴。 她不敢久留,怕止不住泪水,赶紧叮嘱儿子几句就匆匆走了。她还要赶到前 门外的关帝庙去烧香,求关老爷保佑孩子平安学艺,早日出师。

                                                               

学艺


菊侬拜师后的头一天,就开始练功了! 刚学戏的孩子,很难断定将来适合学那个行当,一般都是先练基本功。 师傅让菊侬和另外几个徒弟一起练功,先从撕腿练起。 菊侬过去跟随母亲看戏,看到台上热热闹闹,有说有唱,觉得挺好玩。 现在真的开始练功,才尝到了其中的滋味,真是痛苦万分,终生难忘。几十 年之后,当年的小菊侬已经成为大名鼎鼎的艺术大师程砚秋,在回忆开始练 功的情景时,仍历历在目,他曾作过如下的描绘: ⋯⋯练撕腿,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练习的时 候,把身子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面向外,把腿伸直撕开,磕膝盖绷平, 两腿用花盆顶住,姿式摆好后,就开始耗起来。刚练习的时候,耗十分钟, 将花盆向后移动;第二天就增加到十五分,以后递增到二十分、三十分。开 始练的时候,把腿伸平不许弯曲,到不了几分钟,腿就麻了,感到很难支持。 与撕腿的同时,还要练下腰、压腰,这种功,乍练起来也不好受,练的时候 要把身子向后仰,什么时候练得手能扶着脚后跟,才算成功。①撕腿、下腰两 项功夫稍稍有些功底了,师傅又给菊侬加了新的功课:练虎跳、小翻、抢背 等难度更大的功夫,一天到晚摔过来,翻过去,累得腰酸腿疼。特别是在冬 天,在冰冷的土地上,一练就是两三个钟头,虽然身上冒着汗,可是一停下 来,冻得就受不了。戏谚中常常说:“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 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又说:“台上三秒钟,台下三年功。” 说明坚持不懈苦练基本功,打好基础,是何等重要;而这对幼小的孩子来说, 又是何等辛苦,甚至残酷。 菊侬不怕吃苦,从未间断地练了一年多,可不见师傅说戏。平时师傅家 里的杂活儿,诸如收拾屋子、打扫院子、打水、洗衣、买米买菜,乃至倒尿 盆⋯⋯都得抢着干。荣先生的性子躁,脾气暴,对徒弟很苛刻,稍有怠慢, 便遭到训斥、打骂。名为徒弟,实与小工无异。菊侬对这一切,默默忍受。 他过早地饱尝了人世的艰辛,养成了内向、坚韧、倔强的性格,不多言多语, 更不轻易在困苦面前低头屈服。 有一次,母亲来看望菊侬,见孩子身体瘦弱,成天除练功外,还有做不 完的杂活,可什么戏也未学,做娘的心疼万分,又不好向师傅挑明,只好委 婉地向介绍人提出:这样下去,岂不是将孩子白白耽误了吗?在家长和介绍 人的催促下,荣先生才开始让菊侬学戏。 最初,荣先生让菊侬从荣春亮学武生。一年后,又请有名的武生教师丁 水利教菊侬一出《挑滑车》。可是菊侬身体瘦弱,腰腿较硬,不适宜向武生 方向发展。因其扮相清秀,荣先生又让菊侬改学旦角,请陈桐云先生教花旦 戏。 那时学花旦和武旦,需要练跷功,亦称踩跷。跷又叫跷板,是一种木制 的小脚形,长约三寸,下端前尖后圆,上系白布跷带,踩跷时,演员双脚各 缠在跷板上,三分之二的中后部脚掌托在木板上,三分之一的前脚掌踩在跷 的下端①。外面套上绣花跷鞋,着大彩裤遮盖住真脚,而将“小脚”露出。这是模仿封建时代妇女将足裹成三寸金莲,以此为美。相传最早以踩跷出名的 是乾隆年间的秦腔名旦魏长生,其徒弟陈银官继之而起,以后相沿成风,在 皮黄、梆子戏班中普遍流传,成为花旦、武旦演员的必备功夫。清末著名武 旦余玉琴在首演《十三妹》时,其跷功就称绝一时。辛亥革命后,不少人认 为跷功是对旧时代妇女缠足陋习的模仿,应予废除,王瑶卿先生演出《十三 妹》时,第一次不用跷,而改穿一双小弯靴子,曾遭到思想保守的人的非难。 但后学者多从王瑶卿先生,废除了跷功。 跷功作为京剧旦角表演的一种特殊技艺,对训练演员的腰腿功夫大有裨 益。有了跷功的基础,表演时无论站立、行走,显得格外轻盈飘逸,婀娜多 姿,真可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但要练好这门绝技,极为不易,不知要洒 下多少心血和汗水,尤其是对刚学戏的孩子,近乎一种酷刑,无不视为畏途。 菊侬开始练跷功时,每天早上绑上跷,扶着墙、拄着棍,练站功,先使 身体平衡,不致摔倒。从五分钟开始,慢慢加到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 时。练了一段时期,逐渐找到了窍门,能适应了,荣先生又增加了时间,甚 至全天都不许将跷板拿下来,即使扫地、打水,也只能绑着跷干活,还得利 索;如果稍为迟缓一点,让先生看见,又得挨打。 踩跷要求三直:腰直、脚直、腿直,最忌弯腿。但练得时间长了,脚和 腿就会酸疼,甚至发抖,腿也会弯曲下来。荣先生怕菊侬把腿弯起来偷懒、 歇息,于是想出一个绝招,将竹筷子的两头削尖,扎在菊侬的膝弯上,只要 一弯腿,筷子尖就扎得厉害,疼痛难忍,甚至皮破血流。这就硬逼着他将两 腿绷直,老老实实地练,来不得半点虚假。腿练直了,身体平衡了,进一步 练走跷、跑跷。走跷就是踩着跷练习旦角的各种步法和姿势;跑跷就是旦角 武戏的跑圆场、趟马、赶路等,其中又分侧步、碾步、碎步、退步、龙摆尾 等等,名目繁多。到了冬天,滴水成冰,还得在又滑又冷的冰地上踩着跷跑 圆场、打把子,受的那份罪,就不用提了。这一切,菊侬硬是咬着牙,以惊 人的毅力,一一挺过来了。久而久之,习惯成为自然,到了舞台上,一旦去 掉跷板,那真如脚下生风,身轻如燕,跑起来又溜又快,走起来又美又帅。 对此,前辈艺术家们均有深切的体会。比如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在舞台上从 未踩过跷,但从小也练过跷功。他在六十岁时说过:跷功对于小孩子来说, 是一门严厉的功课,强制执行时,心中不免反感。但梅先生在花甲之年还能 演《贵妃醉酒》、《穆柯寨》这类功夫繁重的戏,就不能不想到当年严格训 练跷功的好处了。荀慧生、筱翠花等艺术家,幼时的跷功十分扎实,这为他 们日后塑造的舞台形象,增添了不少光彩。 菊侬一边练跷功,一边向陈桐云先生学了三出戏:《打樱桃》、《打杠 子》和《铁弓缘》,都是花旦常演的戏,有的具有闹剧色彩,有的带有反串 (女扮男装)情节,要求演员表演时放得开,活泼自然,很能培养学生的表 现能力。在学花旦戏的同时,荣先生又教菊侬头本《虹霓关》中的打武把子。 这种技艺最讲究姿式的美,在练习时,要求全身松弛,膀子抬起,手腕与肘 臂灵活,这样两手拿着刀、枪、戈、矛等武器,才显得美观挺拔,便于打出 各种花样。菊侬最初心情紧张,两只膀子总是抬不起来,为此,没有少挨荣 先生的打。这也难怪,当时不管在科班学艺还是个人拜师,学戏都叫“打戏”。 老师信奉“不打不成材”,常用藤条或棍棒抽打学生,督促其练功、学艺。 学生为了少挨打,也不敢偷懒、懈怠。这种体罚教学方式,当然过于粗暴、 野蛮,是一种落后的不文明的表现;但从客观效果上也逼迫学生们从小苦练基本功,为日后的舞台生涯奠定扎实的基础。 荣先生看到菊侬的腰腿功、跷功已练得不错,心中暗暗高兴,但对菊侬 的嗓子还没有太大的把握。他见菊侬面貌清秀,性格文静,如果有嗓子,将 是学青衣的好坯子,于是又请来著名青衣演员陈啸云先生教菊侬《彩楼配》。 陈先生一字一句教得仔细,小菊侬一腔一调学得认真,不多日子,已学完一 段〔西皮二六板〕,不等学完全剧,荣先生急切地让菊侬上胡琴吊嗓子,经 过一试,菊侬的嗓音又高又亮。荣先生觉得太有希望了,唱花旦太可惜,于 是决定菊侬改学青衣。 青衣又叫正旦,按照传统,在旦行中占中心地位,表演以唱工为主,动 作幅度较小,一般扮演端庄娴静的正派人物,其服装以穿青褶子为多,故叫 “青衣”、“青衫”。青衣的身段和动作虽不繁难,但一举一动都要求符合 封建礼教的规范,诸如目不斜视、笑不露齿、袖不露指、行不动裙等等。因 此,过去舞台上的青衣,往往是捂着肚子傻唱。菊侬在练习青衣步法时,先 生要他手捂着肚子,用脚后跟压着脚尖的走法来回走圆场,每天要在院子里 走几百次。有时,荣先生还让菊侬在裤裆里夹着笤帚走圆场,走的时候不许 笤帚掉下来。有了这样的功底,才能在舞台上表现出青衣的稳重大方,给人 以美感。 菊侬自改学青衣之后,不再练跷功了,却增加了喊嗓子的功课。青衣首 重唱功,嗓子是最重要的本钱,故有“一响遮百丑”之说。每天凌晨,菊侬 要到几里之外的陶然亭去喊嗓子。他常常是趁着人们尚未起床、街上无人的 时候,时而跑圆场,时而疾走来到郊外陶然亭一带,这里空旷、荒凉,草木 丛生,人迹罕至。附近有梨园义地,埋葬着身后萧条的贫困艺人。当时不少 梨园子弟,常常来这里溜弯、喊嗓、练功、学艺。菊侬在这里,慢慢认识了 一些伙伴、同行,如李四(丑)、孙甫亭(老旦)等人,当时也就十来岁。 若干年后,当年的这几位小伙伴,成为舞台上长期合作的搭档。 菊侬向陈啸云先生学的戏,都按传统唱法,腔调比较简单,第一出《彩 楼配》,由始至终全是〔西皮〕;第二出《二进宫》,全是〔二黄〕;第三 出《祭塔》,全是〔反二黄〕。学了这三出戏,可以说基本上掌握了青衣的 腔调。以后再学《宇宙锋》、《别宫祭江》等常演剧目。菊侬的整个心思, 都投入到这些戏里去了。 一天,菊侬刚练完早功,荣先生请赵砚奎先生拉琴,为菊侬调《宇宙锋》 的唱腔,由于赵砚奎是按老方法拉,菊侬没有听见过,怎么也张不开嘴唱, 心里很紧张;越紧张,越无法唱。荣蝶仙对此大动肝火,狠狠打了他一顿板 子。菊侬刚练完撕腿,血还没有换过来,遭此毒打,血全聚在腿腕子上,成 为淤血疙瘩,留下了创伤。直到二十年之后,他到欧洲考察戏剧,才在一家 德国医院里,开刀治疗这一幼时留下的伤痕。 菊侬在荣家学艺虽然常遭打挨骂,备受艰辛,但他并不忌恨。他成名之 后,非常感谢师傅对他的严格要求,对师傅及其家属多方照顾,表现出尊师 重教的传统美德,被人们誉为“义伶”。


出台


几年过去了,菊侬的功夫有了一定的基础,又先后学了十几出戏,于是 开始演出。最初是参加浙慈会馆的“春阳友会”的演出。春阳友会是有名的 票房,即是业余京剧爱好者聚会和演出的场所,由樊棣生主持,聘请梅兰芳、 姜妙香、姚玉芙等人为名誉会员,参加的人大多有较高的文化修养,酷爱京 剧,常在一起演唱,互相切磋技艺,因取阳春白雪之意,故名“春阳友会”, 以示其高雅。其中也不乏专业的京剧演员参加,借台练艺。余叔岩“倒仓” 后就常在此演出。春阳友会的一些名票友,后来“下海”,成为专业演员, 如郭仲衡、王又荃等人还长期与程砚秋合作。 菊侬在春阳友会一露演,立即引起人们刮目相看,四座皆惊,有的赞叹 说:“这小子非等闲之辈,将来必定如云龙飞天。”有的当面给了菊侬许多 鼓励。菊侬更加虚心向前辈讨教,多方积累舞台实践的经验。 大约在十一岁左右,菊侬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在丹桂园(东安市场内) 为芙蓉草唱开场戏。芙蓉草本名赵桐珊,是位出色的旦角演员,与尚小云、 荀慧生同在正乐科班学艺,人称“正乐三杰”,又与白牡丹(荀慧生艺名) 并举为“花草同辉”。当时只比菊侬大三岁,尚未出科,以边演出边学习的 方式,广泛吸收梆子、皮黄、昆曲各种行当的表演技艺,会戏不少,被同业 者称为“能派”。后来菊侬成名挑班之后,芙蓉草甘作绿叶,辅佐砚秋,两 人配合默契,排演不少新戏。 这段时期,菊侬的嗓音极佳,又脆又亮,很受欢迎,尤其是一些老观众, 将菊侬与早已享誉菊坛的“青衣泰斗”陈德霖的唱腔相比较,发现两者的腔 调、唱法、嗓音都相当接近,格外高兴。陈德霖有个外号叫“石头”,于是 人们亲切地叫菊侬为“小石头”。 “小石头”一鸣惊人,引起了同行注意,连一些前辈名家也乐意请他为 自己配戏。老生名宿孙菊仙,以“实大声宏、痛快淋漓”的唱腔取胜,菊侬 陪他唱过《朱砂痣》、《桑园寄子》等戏。另一位著名老生刘鸿升,其行腔 专往高音发展,拔高时声如裂帛、激昂锉锵,一般青衣很难与之配戏。刘发 现菊侬的嗓音十分难得,主动约菊侬加入鸿奎社,合演《辕门斩子》,菊侬 配演穆桂英,嗓音高亮响堂,与刘鸿升满宫满调的高腔,旗鼓相当,相互媲 美,赢得观众一片叫好之声。 初出茅庐的菊侬年纪小、嗓音好、扮相俊、台风正,很有人缘。一次他 在果湘林先生管的一次堂会上演出《玉堂春》,给果先生留下了良好印象, 他回去对家里的人说:“不知是谁家的男孩儿,唱《玉堂春》真不错,有出 息!唱完戏,拿了戏份子,高高兴兴走了!”谁知这位男孩儿后来竟成了果 先生的女婿。 菊侬唱戏能挣钱了,师傅自然高兴,恨不得将他变为一棵摇钱树。为了 能有更多的收入,荣先生不顾菊侬练功、干活的劳累,逼着他白天去浙慈会 馆唱戏,晚上又到丹桂园演出,从清晨到深夜一直忙个不停。菊侬正是身体 发育、变声倒嗓时期,需要调理和休息,可菊侬却没有这起码的权利,必须 为师傅卖命。一天,他在浙慈会馆的日场唱《祭塔》,晚上赶到丹桂园陪十 几岁的女老生李桂芬唱《武家坡》、《玉堂春》,由于劳累过度,嗓音嘶哑, 开始“倒仓”。 “倒仓”本是男青年在十四至十八岁期间发生变声的正常生理现象。“倒仓”期间,声音变得低沉暗哑,不能再继续演唱,必须保护和调理嗓子,以 期顺利地度过倒仓期。这是关系到一个演员(尤其是文戏演员)艺术生命的 大事。有人因为没有过好这一关,毁了嗓子,造成终生遗憾。恰恰在这时, 上海一家戏园的老板许少卿到北京来邀角儿,看中了菊侬,向荣蝶仙先生提 出,以每月六百银元的包银,约菊侬到上海演出。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荣 蝶仙满心喜欢,一口应承,根本没有考虑徒弟正在“倒仓”,不宜多唱。菊 侬如果呆在北京,隔三差五地唱一出,边唱边调养嗓子,也许能倒过来;如 果去上海,订了合同,必须每天唱,有时日夜两场,势必将嗓子毁了不可。 菊侬焦虑万分,但身不由己,一切由师傅主宰。有人虽然同情菊侬的遭遇, 但也无能为力,只能惋惜。眼看这一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就要被无情的风雨 摧折,正在这危急时刻,有人挺身而出,出资为菊侬赎身,并像一位辛勤的 园丁,将这株幼苗培育成为参天大树。这个人就是菊侬终生不忘的恩师罗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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