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越剧》尹小芳老师采访视频
尹小芳老师介绍
尹小芳，女，国家一级演员，上海人，1931年10月出生，上海虹口越剧团原团长。她13岁在沪学艺，后师承尹桂芳。她完美地体现与发展了尹派演艺特色，并博采众长，凝聚成自己的艺术个性。1948年在沪被选为越剧后起之秀冠军。20世纪50年代主演的经典名著及传统剧目如：《西厢记》、《桃花扇》、《珍珠塔》、《红梅阁》、《卖油郎》等颇受赞赏。1957年受聘进浙越一团主演《御河桥》、《父子恨》。与高佩主演的《御》剧1958年在上海爆满一个月。1959年调浙江省艺校任教，桃李满苑，被尊为伯乐。1980年赴福州协助尹桂芳重建芳华越剧团。1982年进虹口越剧团，先后重新整理主演了尹派名剧《何文秀》、《沙漠王子》及新编的《张羽煮海》、《浪子成龙》、《毛遂自荐》等剧，相继为培育茅威涛、赵志刚等一批尹派传人作出贡献，她既是尹派艺术的王子，又是播种尹派艺术的园丁。
尹小芳
沧海桑田，越剧百年，我是一个极其平凡的越剧演员。如果说一代宗师尹桂芳是越剧长河中的巨浪，那我仅仅是沧海里的一粟。要我谈自己的艺术人生，实在愧疚难言，唯有从不离不弃伴随我六十余载舞台春秋的“承上启下”四个字谈起吧。那是在1995年，尹桂芳老师出版了她的传记书籍《一代风流尹桂芳》。在首发仪式上，嘉宾贵客如云，纷纷赶来祝贺，请她签名者的人很多。老师在送给我的那本书的扉页上，用她颤抖的左手，写下了“小芳爱徒，承上启下”八个沉甸甸的大字。这是老师用心灵嘱托的事情，我怎敢有丝毫的懈怠。师生之缘既是上苍所赐，那“承上启下”更是责无旁贷的责任。
经常有人问我，当年你为什么去学戏？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生活所迫。我13岁到龙门大戏院，跟一位花旦老师学戏，龙门大戏院的头牌小生就是尹派创始人尹桂芳。当时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艺术魅力，只知道尹桂芳老师的形象潇洒，动作好看，唱腔好听。我第一句学唱的，就是尹桂芳老师“家花那有野花香”中的“叹五更”，从此尹派艺术的魅力在我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1946年春节，我被招进刚刚成立的芳华剧团。当时唱电台是剧团的一个重要媒介，尹桂芳这些主要演员一天到晚忙于演出，分身无术，就安排我与筱水招去广播电台演唱。谁知小荷初露，反响不俗，听众们都说我唱得有点像老师的味道。后来点播的电话越来越多，并且强烈要我改名在尹老师的门下。看到听众的呼声很高，广播电台的报告小姐，就是现在的主持人自作主张，为我改名叫尹小芳。后来在征得了尹老师的同意后，一副香烛，三鞠躬，当众行礼拜师，老师收下了我这个至今还没有毕业的学生。
尹老师为了培养我，送我到刘金玉科班里学戏。金玉师父是唱男旦的，他很喜欢我，但我不喜欢演花旦，耳环夹住耳朵，口也张不开，感觉很不好受，其实是我无法忘情于尹派。情愿演那些百搭，什么彩旦、老旦、小丑、老生、大面等，反正各种行当我都演，没有角色就跑龙套。记得有一次，分配我演一个赌棍角色，是小丑行当，因为银子输光了，要去问外甥女借贷，当时我们演出都是没有剧本的路头戏，演员随口现编现唱的。我事先准备了两句人物介绍的上场引子，“额角头上阴笃笃，霉头触到印度国”，引得全场大笑。那知一下场，金玉师父板着面孔走过来，冲着我用嵊县土话指斥：“贼杀娘咚，那噶拔侬想得出来个”，然而一背身，他自己马上也笑出声来了。
我自喻自己是一只笨鸟，尹老师在生活中也非伶牙俐齿。但她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舞台上熠熠生辉，倾倒众生。尹老师是用心在演唱，用情在演唱。她在刻划人物方面，每个形象都能出神入化，光彩夺目。如“盘妻索妻”中的梁玉书，她演得真实鲜活，情到极致。著名电影演员赵丹看后情不自禁地说“假如我是女的，一定要嫁给你。”尤其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在越剧舞台上塑造了爱国诗人屈原的艺术形象，在演艺界里屈指可数。尹老师饰演的贾宝玉，被昆曲大师俞振飞誉为“曹雪芹笔下的泥涅儿。”
尹桂芳《屈原》剧照
越剧《宝玉与黛玉》剧照
说起我的从艺经历和艺术建树，自己深感惭愧。我的舞台形象已完全溶入尹派艺术之中，我无保留无条件地传授尹派艺术，甘为他人作嫁衣，至今无怨无悔。令人感到非常痛惜的是，博大精深的尹派艺术，由于老师的致残，未能留下多少影视资料，这是越剧界的巨大损失。而我这个仅得神韵三分的学生，要担负起传承的任务，深感力不从心。我认为，越剧百年的历史非某一个人所属，而是几代艺术家的心血和共同努力，是无需争什么功劳，分什么你我的。我在老师身边深受熏陶，受益非浅。记得年少气盛时，拒接扮演龙套的剧本，遭到老师的严斥。致使日后接受任何角色，都不敢等闲视之。如《卖油郎》中的丑角酒保、《宝玉与黛玉》中仅三句白口的贾环等小角色，我都用心演好，所以观众都会用热烈的掌声予以肯定。
一九五三年在上海演出《杨宗保》，尹桂芳饰杨宗保（右）、尹小芳饰穆华
艺术积累是需要厚积薄发的，机遇总是给用心人准备的。记得当年我们演《红花处处开》的时候，才演出了两天，尹老师突然失声倒嗓，当时一周的戏票全部卖出去了。于是当夜决定，第二天日场开始，就要我顶上去。救场如救火，我连夜背剧本，记曲调，人瞌睡得不行，连着喝浓咖啡提神。第二天上午紧急赶排，下午日场非得顶演上台去。由于我平时看得用心，学得努力，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日常积累，总算未出什么差错。后来又多次临时顶演过《卖油郎》《珍珠塔》《秦楼月》等戏。承蒙观众的厚爱，多次代戏从未出现降价或退票的，演出照常满座。现在回想起来真有点后怕，但这也是我获得强化锻炼的机会。
1957年秋天，浙江越剧团为了填补尹派艺术的空白，向我发出到浙江工作的邀请。我马上应允，这也满足了我一直向往参加国家剧团的夙愿。那时，我根本也不考虑新单位的实际情况和自己的发展前途，不考虑新单位的工作环境，没有提任何条件，特别是待遇不敢与前辈同薪，还坚持放弃了保留工资。
在浙江创办戏曲学校时，由于领导对我的器重和信任，张西华校长邀我与前辈姚水娟和赵瑞花一起教授越剧班的任务。对一个既无教学经验，才二十七岁的年轻演员来讲，实在是困难重重，只有努力向前辈学习，才能胜任这份工作。我下乡招生，精心备课，选择教材，自己谱曲、唱、念、台步、水袖、扇子等戏曲的基础知识课，都要亲力亲为授与学生。学生上台前要给他们化妆、穿服装，演出时我要去现场观看，还打着手电筒记下要点，便于及时指正同学。小方卿、许仙、何文秀等人物的唱念表演，我教得很认真，同学们学得很用心，我也得到了很多鼓励。艰辛的劳动换来学生们的好成绩，我感到非常欣慰。我从农村招来的插班生宋普南，参加了1979年“越剧尹桂芳流派演唱会”。他清唱了“桑园访妻”唱段，得到了上海观众的认可，如今是一个很好的唱腔老师。
值得幸福回忆的，是1979年9月，我遵照尹老师的意见，参加了在上海文化广场举行的“越剧尹桂芳流派演唱会”，面向万余名热情的观众，献唱了大段清板《浪荡子·叹钟点》，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昆曲名家郑传鉴老师对这激动人心的盛况大加赞誉，从此尹派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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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小芳《叹钟点》完整版
1980年，芳华越剧团要回“娘家”上海演出，我又奉老师之命赶赴福建，复排老师名作《何文秀》。而我当时已年届半百，离开舞台已经二十多年，几乎连台步也不会走了。文革后，芳华越剧团的重建困难重重，终于在老师和全团同志们的努力下，恢复了芳华越剧团。五十年代的尹派名剧《何文秀》，回到了八十年代的上海舞台。在徐汇剧场演出时，剧场经理和职工们都说，《何文秀》的演出非常成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盛况。老师又指令我参加虹口越剧团，打头炮的戏是四十年代又一出尹派名剧《沙漠王子》，重塑罗兰王子的英俊形象，重唱“自己的命儿我自己算”那脍炙人口的算命旧曲。为了丰富剧情，提高戏的品味，还增加了王子“叹月”的唱腔设计。我在原来弦下调的风格上，又作了进一步的更新，创下了每场都要加座，爆满三个月还欲罢不能的演出记录。《张羽煮海》《浪子成龙》的原创剧目广为传唱，常演不衰，足见尹派艺术魅力之深。
▲《张羽煮海》尹小芳饰张羽
▼《沙漠王子》尹小芳饰罗兰
回想起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在老师那里学到的艺术只是一些皮毛的东西，真是后悔没有天天跟在老师身边。老师在文革中致残后，传承尹派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不管谁来讨教，茅威涛、赵志刚、王君安、肖雅、张学芬，还是新一代的张琳、陈丽宇、华洁或影视新人余少群，我都一视同仁，不惜余力尽心赐教。代师传艺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在传承过程中我也得到了自身价值的实现。百年越剧的发展，流派的形成是一个重要特色。时代在前进，流派要发展，但是流派一定要流，没有发展就没有了生命。有人说我发展了尹派，我愧不敢当，我只是在细微深处丰富了尹派。因为我学习尹派时，绝对是从模仿开始的，就像小学生在描红薄一笔一划不走样的学字一样，但又没有墨守成规，坚持“移步不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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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上启下——一代传人尹小芳艺术专场》
回顾自己的一生，我小时并不懂得越剧，因为生活所迫才去学戏。我第一眼看到老师，她的形象、唱腔、表演，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把一生献给越剧。我对尹派艺术特别钟爱，所以专心一致地为尹派做自己的贡献，有生之年更感到任重而道远。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规律，大家对我的“承上启下”给予了充分的认可，我又复何求，真是：奉师命，承上启下，望越苑，怒放奇葩。忆往昔，百年佳话。喜桂花，香飘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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