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御碑亭》再现舞台

——福建京剧院上演京剧改编传统戏《御碑亭》

 

智联忠

 

福建京剧院复排上演了久不见舞台的京剧程派传统戏《御碑亭》，该剧又名《金榜乐》、《大团圆》、《王有道休妻》。故事取材于《三续今古奇观》第十八回《王有道疑心弃妻子》，清《庐夜雨》传奇、《欢喜冤家》也演此事。除京剧外，昆曲、川剧、越剧、柳子戏、闽剧等剧种也有此剧目。谭鑫培、孙菊仙、杨月楼、麒麟童、马连良、王瑶卿、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张君秋等常演此剧。1919年梅兰芳首次赴日演出时曾演《御碑亭》，梅兰芳饰孟月华，高庆奎饰王有道，姚玉芙饰王淑英，姜妙香饰柳生春，深受日本各界人士的欢迎。不禁让人产生疑问，那程派的全本《御碑亭》演出到底如何呢？

与梅派、尚派、张派等流派相比，程派《御碑亭》却遗憾地未能留下影像资料，仅存几个录音片段。传承流派经典剧目，恢复整理传统剧目，挖掘剧种重要资源，是京剧艺术传承发展的重要内容。基于此，福建京剧院积极组建了《御碑亭》剧组，由福建京剧院院长金于贤担任艺术总监，陈新华书记、孙劲梅副院长担任监制；剧院青年编剧饶晓整理改编剧本，优秀导演韩宁执导。并且聘请了著名作曲家万瑞兴担任唱腔设计，林志斌任舞美设计，齐仕明任灯光指导，苏游建裕、曾鹏任灯光设计，徐鹏担任造型设计。此次程派《御碑亭》由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程派名家孙劲梅领衔主演，吴苏培、卢奇彤、乔一梦等剧院优秀青年演员主演，7月在东南沿海福州的凤凰剧院首演，深受广大戏迷观众的喜欢。

当前，老百姓无论是中青年还是老年，都处在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中，适时地欣赏一部充满喜剧色彩的传统戏曲，无疑对观众来说是一个良好的慰藉。程派悲苦戏比较多，诸如《六月雪》《荒山泪》《亡蜀鉴》等，《锁麟囊》《御碑亭》这样的戏恰恰是一种必要的补充和丰富。而京剧《御碑亭》历来被认为是一部“吉祥戏”，尤其是四名进士拜谒恩师申嵩时，满台人物皆穿红袍，营造出“满堂红”的喜庆气氛。另外，王有道向妻子赔情时，其尴尬、被动、可怜又可恨的处境也为戏增添了几分喜剧色彩。戏的结局，王有道和孟月华虽历经波折但终破镜重圆，淑英也许配给了柳生春，也是一个完满的大团圆结局。这部戏有这么多的喜气盈门的情节和舞台呈现，故而在节庆日常常上演。这在当下新编剧目创作中缺少喜剧作品的境遇中尤为可贵，其剧目在改编创作中也突出了喜剧色彩。

新版的程派《御碑亭》在原来生、旦并重戏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了旦角的戏份，还恢复设置了分别掌管白天和晚上的天璇星、天玑星。二星在剧中插科打诨，既活跃了演出气氛同时又和观众形成交流，不时戏里戏外跳进跳出，别有意味。故事的主要情节是：明甲辰开科大比，天庭天枢魁星掌管功名，遣座下天璇、天玑二星下界考查众举子道德品行。书生王有道赴京赶考，其妻孟月华回娘家上坟，因家中仅留小姑淑英一人，于是匆忙返回。天玑施法将柳生春、孟月华二人以大雨困于路旁御碑亭中，意欲考验人品。二人在亭中一夜却未曾交谈，天亮雨止，各自离去。二星深为敬佩，暗中帮助为此迟到的柳生赶入考场，又将考卷再三呈递主考官面前。月华感其守礼，将此事告诉淑英。王有道试毕回来后，淑英又将此事告诉哥哥。岂料，淑英即兴添写的“爱情诗”，误使王有道大怒，疑月华不忠，竟将其休弃。后来王有道中试，与柳生春同门。柳生将御碑亭避雨之事相告，王有道才得知真相，于是急忙去岳父家向月华赔罪。在王诚挚的忏悔祈求下和二星相助下，夫妻重归于好，淑英也与柳生春喜结良缘。

该剧歌颂了正人君子的高尚品德，也揭露了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加入神灵极容易陷入因果报应的泥淖当中，但剧作较合理地将其突出传奇、谐趣的特点，并未营造出迷信色彩，因而也强化了全剧的喜剧风格。戏甫一开场，就渲染出喜剧的特点，由丑行扮演的天璇、天玑上场念到：“说璇玑，道璇玑，璇玑里面有玄机。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高，一个低。我管白天朱子礼，我管夜间周公仪。虽说分工不一样，都爱给人出考题，出考题。”两位小花脸一出场，从装扮、念白、表演上，立马突显出喜剧味道，也为接下来故事的发生做好了铺垫。第三场，天璇、天玑二星施法降雨将刘春生与孟月华设法安排在御碑亭一处避雨，他们不仅先后施法下大雨、刮风，导演在舞台处理上还通过天玑将二人眼神拉到一起，使其互相碰面，挑拨其心。这些处理都起到了推进剧情、调剂舞台的效果，而且侧面道出了剧中传达意义。这一男子充满正义、善良，不仅没有歹心还有心要保护素不相识的孟月华免遭坏人觊觎；月华也是本分良善之人，一心为自己的安全、贞洁考虑。二星的穿插在剧中俨然成为一条发展的暗线，直至协助柳生进入考场以及多次把他的卷子放在主考官申嵩面前，等戏都是舞台手段推进剧情的好的艺术处理。因卷面潦草申嵩两次把柳生春卷子扔在一旁，二星都将卷面放归原位，再次扔到墙角地上仍旧鬼使神差地回到桌案，这段明暗有所差别的段落十分有戏。现场观众完全被带入戏中，一同为申嵩满脸的疑问和不解而会心一笑。

在喜剧风格之下，程派《御碑亭》在人物塑造、唱腔、表演等方面也表现出了京剧的传统味道，这使得整个舞台呈现显得饱满熨帖。王有道是个老实本分的浙江举人，一心苦读诗书盼得求取功名，有些迂腐多疑。仅仅听妹妹淑英转述妻子孟月华御碑亭避雨一事和一首被淑英添加的“情诗”就武断认为月华有问题，不问清楚事情的来由就休掉妻子，实乃孟浪。以至于，后来得知事情真相后后悔不已，向妻子百般道歉，一副羞愧、苦恼、委屈的样子，青年演员吴苏培把握得都比较准确。孙劲梅在日常生活中也非常崇尚传统女性的美德，生活中的她也是一位善良、爽朗、刚强的女性，这也许和她选择这个角色来塑造也有一定关系。她饰演的孟月华是一位贤淑达礼、庄重善良、忠贞自洁的传统女性。丈夫前去赶考家中只有小姑子一人，父母差人来请她回去上坟，她放心不下淑英不肯前去，和淑英商量好后才离去。月华一心良善心里惦念着小姑子，上坟完毕瞒着爹娘私自赶回，岂料天降大雨只得在御碑亭避雨，大晚上偏偏又遇上了一同避雨的柳生春。古代男尊女卑，女性不得随意抛头露面，这大雨瓢泼的夜晚想必孟月华心情是最复杂的。“耳听得二鼓响不见人影，这风雨又觉大却待怎生。倘若是少年人他淫恶心盛，那时节倒叫我喊叫无门”，孙劲梅运用这段西皮流水唱腔准确地描摹出了其胆怯无助的心情，坐在亭子里不敢乱动，外表纹丝不动，内心翻滚奔腾。她与亭子屋檐下坐着的柳生春虽未交言，但二人各怀心思，充满了戏剧性。【西皮二六】“偶然间瞥见了儒雅容样，并非是极恶相浪子浮轻。因何故去复返檐下站定，但愿他秉正直貌同此心”，孟月华稍稍安定下来。直到四更夜深人静之时，她依然为自己的贞节名声而思前想后，“倘有人窥见胡言论，岂不失了我的贞节名。满天风雨衫袖冷，可怜我今宵夜宿在碑亭。慢说深夜无人见，这心迹可对过往的神灵”。这段避雨的戏，唱词上稍作调整保留了程砚秋先生的唱腔，孙劲梅准确地把握了人物内心的心理层次和递进，处理得沉稳、细腻，与小生演员卢奇彤的密切配合成为剧中精彩的场次。为了更加深入地表现孟月华收到休书后，对王有道绝情之举的惊讶、悲痛与无奈，剧中增加了十多句的程派唱腔并运用程派的水袖功突出、强化其心理情感。

戏曲传统是流动的活态传承，福建京剧院本次整理改编《御碑亭》绝非死板地恢复一部程派剧目。该剧从剧本、唱腔、舞美、灯光等方面进行了全新的创作，既挖掘了传统剧目资源，又进行了必要的创造。当然，艺无止境，剧作在改编调整的过程中必然打碎原有剧目的节奏，在整部戏的思想蕴含、舞台节奏、人物性格的塑造、遣词用句、唱腔运用上进一步地完善、尝试等，有利于这部程派剧目更加完善、精良。不过，瑕不掩瑜，新版的程派《御碑亭》的创作演出为程派艺术的传承发展做出了独特贡献，流派的传承发展要着眼于人才和剧目。

(本文刊载于《中国戏剧》201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