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马少良的表演艺术

    2006年11月5日,旅居美国的中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少良，在本年度亚洲最杰出艺人金奖系列评选中，荣获终身艺术成就奖。

    马少良在他四十余年的演剧生涯中，文武兼长，昆乱不挡，艺术较为全能。他既擅演文武老生戏、武生戏，又擅演红生戏。他既能演许多传统剧目，而对新编历史戏与现代戏也多有尝试。马少良的师承，除早年随其父马玉良学艺外，主要师从李少春，后又拜师李万春，他在从艺过程中，还曾得到天津市京剧团武生名家厉慧良与张世麟的指点，通过撷取众家之长，终能百酿成蜜，使得他在戏曲舞台上闪烁出夺目的光辉。

    马少良文武老生戏都具备一定的基础，而武老生戏更为出色当行。他演出由其师李少春传授的《响马传》，十分引人注目。

马少良演唱的京剧《野猪林》林冲发配一折

    马少良对《响马传》中主要角色秦琼的刻画，可谓细致入微，鞭辟入里。从秦琼一上场，马少良便紧紧掌握住这个人物的性格特色：秦琼为山东历城县的一个县捕快，称得上地位卑微，但他文武全才，为人有肝胆，讲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另一方面，由于他结识一些绿林好汉，平素多有来往，人物身上很自然地带股江湖气息。马少良正是以此为人物的性格基调，出色地完成形象塑造。且看因为皇杠被劫，秦琼去武南庄追寻下落的那场戏。马少良手执在其他秦琼戏中很少见到的纸扇，他来到江湖好汉尤俊达的庄院，从他机警的眼神与敏捷的动作中，显然他已识破尤俊达假借母丧来掩盖盗皇杠的作案行为。马少良此处的表演一直是放松自如，不露声色，一面，手中纸扇连续地抖落与折合，一面，却又是似松实紧地追问尤皇杠的下落，终使尤俊达窘迫不已，吐出了真情实言。但戏并未止于此，而是再生波澜。马少良这时以其爽朗坦率的神色，毅然道出秦琼愿替尤担当一切风险，人物的侠义肝胆，满腔豪情，顿然洋溢全台。再看贾家楼上，江湖好汉齐集一堂为秦母奠祭，适秦琼因皇杠被劫事受到县官责打，而他为顾及江湖义气，并不愿向绿林好汉道出。这里，马少良的表演是相当动人的：在〔乱锤〕声中，他以踉跄碎步上场，全身颤抖，气愤交加地唱出[散板]：“狗官无情施刑杖……”，令观众感到秦琼被责后的一腔愤怒，疼痛难忍，待当随行衙役让他上楼向众家英雄说明实况，他急忙用手止住，忍着巨痛，一挺身进入楼厅。之后，在座的程咬金识破了事实真相，马少良为表现人物的义愤填膺，他先是急步上前扯碎了批票，紧接又将捕牌一劈两半，这两个激烈动作，充分显露出秦琼的重义气、讲信诺，同官府坚决绝裂的凛然气概。但最值得称赞的，则是全剧的重点场——秦琼“观阵”的表演。

    “观阵”这场戏歌舞并重。戏里既有繁重的“马趟子”舞蹈身段，同时又为剧中人内心思想活动，安排了不少唱、念。马少良在整场戏里的“马趟子”表演，犹如回峦叠峰，曲折多变，而又层次分明，清晰可辨。他从[二黄导板]“明月下催动了黄骠马”声中上场，结合锣鼓的敲打，秦琼与义士王周并马前行，先是走双人“小趟子”，行动较缓，舞台上随着两人不同动作的配合，形成种种不一的“双身段”塑型。此处表明秦琼、王周刚离驻地，两人策马并辔而行，内心忐忑不安，前途未卜。随之，秦琼接唱[碰板]“画角无声夜色凉”与[原板]“密匝匝旌旗风飘扬”一段后，锣鼓声由缓趋急，由王周前引，秦琼的“趟马”动作变得急骤起来，只见他挥舞马鞭，驰骋阵地，时而双手紧紧勒住马缰，目视前方，时而马上翻身侧转，跃马过渠，待演至探越“绝命桥”时，马少良一面以宛转拖曳的长腔唱出：“我这里试马将桥探”，一面右腿“金鸡独立”，同时，左腿挺立直过眉梢，然后，碾步徐徐前进，生动地表现出秦琼过配桥时的小心谨慎，防中敌计。但当秦琼观阵以后，他所急盼的瓦岗英雄徐勣、单雄信、程咬金赶快到来，暗通消息，告知秦琼一定会救他出险。此时此刻，秦琼感到破阵信念十足，眼看就要大破登州，打败杨林，大功告成。马少良为展现秦琼的极度振奋，他扬鞭跃马，“马趟子”走得越加迅速急切，他猛一转身，一个侧身亮相，恍若飞鸟展翅，腾空而起，生动又极传神地展示出人物稳操胜券的必胜信念。

马少良 《上天台》选段：金钟响

    马少良演出过不少武生戏，如《长坂坡·汉津口》、《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中的赵云，《火并王伦》中的林冲，《雁荡山》中的孟海公，以及现代戏《火烧望海楼》中的马宏亮，都给予观众良好印象。若论诸剧当中最为出色的，当属《八大锤》中的陆文龙了。

    《八大锤》向有以武生应工与以武小生应工的两种演法。马少良基本上采取的是前者路子，而又吸收了武小生演法的某些特点。从陆文龙初上场的亮相台步，很可看出马少良吸取了著名武生茹富兰的当年演法：年方16岁的陆文龙英姿焕发，少年英俊，但因他是金国殿下，在具有孩童天真活泼的天性中，又带有一股恃宠骄矜之色。因而，步履动作，既具有英武豪迈的气概，又显得有些稚气与骄气。在与岳家军会阵的那场非常繁重的戏中，马少良按照李少春的戏路，又采纳了茹元俊、厉慧良、张世麟这些前辈的意见，结合他本身的条件，有所发展与创新。譬如，他与岳飞交战，经过双方一番较量打败岳飞之后，他以极度兴奋的心情，“编挂子”跑圆场，过去，此处的舞蹈动作节奏是相当缓慢的，使用的是三抬腿、三涮翎，而且连续两番，目前马少良把两番改为一番，并将之后的枪架腿上、整冠系扣的动作也都免去了，代之以掷枪传枪、背后接枪、探海翻身等一系列枪花舞蹈，这就使得情节紧凑，舞台火炽热闹，生气勃勃。而在整个“车轮大战”的过程中，尽管面临的是敌我交锋的紧张气势，马少良却处理得松驰自在，表现出陆文龙的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轻敌自信的神色。比如他同狄雷的会战，在疾如狂风骤雨的对打中，他猛刺狄雷三枪，然后又使用迅急的翻身双刺、底刺的动作，从猛打猛冲的气势紧逼狄雷，但当狄雷觉得难以招架之时，他又以搂翎、踢腿、掷枪、接枪乃至跺泥亮相一连串比较舒展缓慢的舞蹈动作，刻摹出陆文龙自恃武艺高强、有意向敌手挑逗的潇洒自如的神态。虽然这场戏长近一个小时，但通过马少良精心设计的武打动作，如剥茧抽丝般地将陆文龙在战场上的心理状态，异常鲜明地展现在戏曲舞台上，真可谓以心摄神，以神役形，光彩四射，熠熠袭人。

    马少良不以红生戏为主，但他所演的《华容道》、《汉津口》、《走麦城》、《生死桃园》几出关羽戏，均颇有声色，赢得了观众的赞誉。

    马少良所塑造的关羽形象，庄严肃穆，威风凛凛，他力图从刻画人物入手，掌握人物在事件进程中的思想脉络，在他演的每出关羽戏中，很能看到他的技巧圆熟，有着相当深的功底。即以近年在上海同尚长荣 (饰曹操) 合作的《华容道》为例，关羽奉军师孔明之令华容挡曹，马少良手执青龙偃月刀，走着幅度较大的倒步、跨步、横排步，几次锣鼓停顿，他先后展现出几个不同的节奏强烈、富有雕塑美的亮相。尤其是关羽背刀侧立的一个动作，再加上急促的念白，更显示人物此时追堵曹兵的迫切心情。……

    当然，马少良的艺术成就还不止这些。像他在一出本戏里，能扮饰几个不同行当、不同性格的人物，而且演得有一定深度，很是难能可贵。他演的《生si桃园》，开始“伐东吴”一折饰黄忠，“捉潘璋”一折饰关羽魂，“连营寨”一折则前饰刘备、后饰赵云。又如《八大锤》一剧，马少良每次露演都是前饰陆文龙、后饰王佐，这就从老生、武生、红生的几个不同行当中，展示出他的艺术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