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却又无处不在

香樟树开花时很香，即使秋冬时节，拾起落叶和枯枝放在手心里搓动，依然会有清香之气，其木雕琢成器，香亦如故。

嗅觉的记忆很神奇，念时，不知所以，重逢，却会瞬间唤醒，就像家的味道，亲人的味道，无法描述，却终生不忘，城市也是这样。

五月的杭州，香樟和其他花木清香扑面而来，香樟是无可置疑的基调，那清新温软，犹如西子湖荡漾的碧波，却不像潮水那样强势，隐隐的，丝丝缕缕的，挥之即去，复又在身后，耳边、指尖，张开双臂，不在，却又无处不在。

西湖岸边的香樟树有的二三百年了，甚至更久远，巨大的树冠就是一顶奢侈的华盖，树下浓荫蔽日，间或入耳的吴侬软语，拂过湖面氤氲的气息，已然令人有了微醺的沉醉。

香樟树的根能伸展很远，竟有好几公里，能深扎到很深的湖底，根深，叶茂。不仅花香，树叶、树干和树根都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本草纲目》载：香樟味辛，性微温。入肝、脾经。能解毒清热，理气活血，祛风散寒，止痛止痒，还有驱除蚊虫的功效。

香樟树纹理细密，木质紧实，木香清新持久，是上乘的木料。相传，江南人家生了女孩，会在自家的院落里种下一棵香樟树，孩子十七八岁时，香樟树也高高大大，挺拔出落得成材了，十里八村的媒婆就会凭借这棵香樟树寻上门来。

等到女儿出嫁时，父亲会锯断香樟树，做成一对儿精美的樟木箱做陪嫁，箱子里要放入蚕丝被和一些女孩用的细软，寓意小夫妻“两厢厮守”，至今民间还流传着“十年香樟树，百年白首约，千年古风传，厮守在人间”诗话。

灵隐寺的大雄宝殿里供奉着释迦牟尼，高有 24.8 米，也是香樟木雕成的，是国内最大的香樟木佛像。寺内随处可见秀美的香樟树，应了灵隐寺的“通灵”和“隐逸”。

香樟是杭州的市树，特有的花香成了一座城市的嗅觉记忆，也是独特的文化记忆，见证了一座城千年百年变迁发展，成了一道不可或缺会呼吸的城市景观。杭州的香樟、南京的梧桐都是这样的树。

初识香樟树，是在江宁的南广，学生宿舍和食堂之间有一条很美的校园甬路，名曰：“香樟路”。那些树应当有十几年生吧，枝叶被修剪得很短，大都是两个枝丫，树冠也没有西湖岸边的香樟那样硕大、浓密，可看过去生机勃勃，充满了青春朝气。

南广首任校长是原来北广的老校长刘继南，2004年率领一群有胆有识的教育精英，南下古都金陵，在美丽的方山脚下，创立了与北广南北遥相呼应的传媒学府，提出“大楼、大师、大树、大器”的办学理念，形象地用“大树”诠释办学理念，直接，鲜活，醍醐灌顶。

北方的清华园、中国农大，南方的浙大、厦大，还有海外的一些学府，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往往是历史久远的建筑和挂满青藤的沧桑古树，身处其中，会感到一种视觉和嗅觉的特别气韵，叫人灵犀一闪，顿生一种敬畏。

为了储存树木的气味，人们精心选料制成了各色燃香，还创立了气味图书馆。树质不同，气味也不同，就连点燃后的形态都是不同的。有人会说“气味的形态一定是容器的形态吧，非要说有，怕也是皇帝的新装”。

其实，气味嗅得到，真的也能看到。鲍尔吉.原野在一篇文章里就描述过沉香木燃起的样子。

“沉香的烟似比其他香更细腻，烟势挺拔，它上升的样子十分沉静，像一支马蹄莲，笔直地拔上去，在高高的地方分开。仿佛上方有一个东西吸着它们。烟气散开时淡了，如一朵花的影子。”

有时香燃尽了，香灰颓然倒下，香气形成的小朵白色的云，仍会停在半空里，很久不会散去，那必是沉香的另一种存在。死寂是躁动的，动寂却越发沉静，像秋夜里蛐蛐时起时伏的振鸣，夜，反倒显得静谧了。

玩香人自谦说“沉香有一点点小贵”，其实是很“金贵”，不是常人奢侈得起的，但可以推开窗子，去看云，看远方白得摄人心魄的云海，看它灵动、绵远逶迤，风起云涌，云卷云舒……

内心的“沉香”也会在冥想里升腾，精聚，神会，时光慢慢流逝，好一会儿回过来，哑然一笑，心里会冒出“牧云”两个字。

沉香的珍贵，其实源于伤害。据说，沉香树遭雷劈、蛇咬等创伤之后，会分泌一种自愈的黏液，创口慢慢地愈合，伤痕处在真菌的干预下慢慢结成一种异常紧实细密的树质，这就是沉香。

正是这种特质，让香樟、沉香一类的灵木，区别于其他树木，不仅有今生，还有来世，人所以为人，也有惊人的相通，一如香樟和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