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风 也不怪你

那一夜梦里，我化作了一粒沙子，一块砖石，埋进了深深的土里，成了一块巨大的基石，连绵起伏的群山，竟然垒砌成石墙，连接关隘，成了一道横亘千里的长城。

小时候，睡觉前总要缠着爸爸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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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最后一句总是：“后来啊，王子和公主就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爸爸也许不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王子带公主最后去了哪里，就是喜欢绻在爸爸的臂弯里，暖暖的。翻书时，食指和中指间，微醺着一丝烟草的暗香……

爸爸是那个想给我一切，给我摘星星的人。

后来，我长大啦，真的遇到了王子，住到了童话般的城堡里。

经年以后，那白马载我去哪里？心却始终茫然着。

我努力着，奔波着，换乘在摩肩接踵的地铁站，或是一个人坐在末班车冷清的座椅里，窗外霓虹闪烁，树影婆娑，不知碰到了哪里，突然就想家了。

想起了爸爸送我离家时的无奈：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也可能只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累了，就回家。

喜欢顾城的一句诗。

他说：

“命运不是风

来回吹

命运是大地

走到哪里

你都在命中。”

相遇时猝不及防

走时也不必打招呼

风吹来种子

不怪风

也不怪你

生根开花全在一方水土

爱一个人无需理由

也无法删除

因为

思念不在时间里

车窗上的水滴凝结时

心也跟着缩紧

惦念的全是你

雪纷飞时

漫天里都是思念

想远方的家，想你。可是最想的，想到心疼的，我知道，是一直绻在爸爸臂弯里的那个自己。

曾经了那么多的岁月，很累，很疲倦，心里的远方，还在远方。

忽然想起了“疲惫的不是远方,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

那一夜梦里，我化作了一粒沙子，一块砖石，埋进了深深的土里，成了一块巨大的基石，连绵起伏的群山，竟然垒砌成石墙，连接关隘，成了一道横亘千里的长城。

“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真的是雄伟啊！

又见自己扑倒在城墙的垛口处，满心悲伤，哭得凄凄惨惨的。

泪水打湿了枕巾，醒了。

 夜，静极了。

枕边是夹着铜质书签的《卡夫卡小说选》。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脑子里仍然是雄浑巍峨的长城，挥之不去。

忽就明白了，卡夫卡为什么会魂牵梦绕地写长城了。

卡夫卡没来过中国，可是他说，他很幸运，二十岁那年，他通过初级学校最后一关考试的时候，长城的建筑刚刚开始。

许多人当年在自己所称心的课程中取得了好的成绩，却常年无法施展他们的本领。他们每个人的头脑里都有一幅最宏伟的建筑蓝图，却大多一筹莫展。

那些好容易当了施工领班的人，哪怕是最低一级的，到了工地，也觉得是值得的。当他们在长城墙基下放入第一块石头后，他们就和长城互为一体了。

这些工匠在离家几百里、荒无人烟的大山里，经年累月，一块接一块地往墙上砌石头，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看不到完工的长城，他们精疲力竭，百无聊赖，对自己、对长城、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信心。

一日，远眺群山，忽然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山颠上矗立起一座烽火台，于是两边的人们欢呼起来，跳跃着，沉浸在两个五百米的城墙汇合的喜悦中。

然后是两个一千米城墙的汇合，两个一万米汇合后，胸前赢得了亮闪闪的勋章。人们簇拥着我，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

遥远的深谷，消失的地平线，不断涌来成千上万的筑城大军，他们浩浩荡荡，意气风发。

当长城绵延百里、万里，人们开始虔诚地诵唱，专注于砖石，如同雕琢着一件玉器。

所有的付出都值得，这种肉体上的，心灵上的付出。

人们赞赏长城精湛的设计，敬仰他们献身长城崇高的情操，十几年，甚至更久的苦读都是值得的。

远方的女人含辛茹苦，抚育着孩子，孩子们效法着父亲又去读书，攻读建筑，攻读艺术，潜心设计，写出专著，有的发明了更好的器具，年长的父亲牵着儿子的手“万里赴戎机”，一次次踏上筑长城的征途。

始皇远去，蒙恬将军也终成传奇，长城没能抵御住外夷的入侵，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美丽的国土上，成为人类世界上最美的器物和文化。

世界遗产委员会评价说：“它在文化艺术上的价值，足以与其在历史和战略上的重要性相媲美。”

有关长城的历史文献、诗词歌赋、铭记碑文、民间传说、楹联匾额、雕刻构筑、建筑艺术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文化艺术宝库中璀璨的组成，就连卡夫卡也因梦中的《中国长城建造时》成为长城文化的一部分。

痴情于器物的，不只有中国人，据说英法联军攻陷广州后的一个要求，是要挟清政府划地修建一座教堂。后来，广州的圣心大教堂于1863年6月18日圣心瞻礼日正式举行奠基典礼，故名。

奠基时，人们专门从罗马和耶路撒冷运来泥土一公斤，教堂东侧墙角和西侧墙角下“JERUSALEM1863”“ROME1863”刻字依然清晰可见。

据说，教堂耗资40万法郎，建筑总面积为2754平方米，由地面到塔尖高58.5米，是国内现存最宏伟的双尖塔哥特式建筑之一，东南亚最大的石结构天主教建筑，可与巴黎圣母院相媲美。

其实，人与器物，或与精神都是互为“寄居蟹”的，就连身边的爱人，用挚爱网织成的婚姻也都是一道更雄伟，更久远，看似不能完成，难以坚守，却毫无防御能力的“长城”。

“公主和王子终于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爸爸讲的前半截故事我竟然记不起来了，也不重要了。

披衣下床，点亮台灯。

书桌上那只皮面手账还在，少年时就有的“行走的视界”计划，积累下来的素材半数也还在。

心，忽就豁亮起来，就像似探出无数只绒毛一样的酥手。

远方，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我翻出藏在柜子最里面的单反相机包，掸掉灰尘，换上电池，放在大门玄关的案台上。

从明天起，不，就今天！

是的，今天：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

每一座山

取一个温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