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时空中，一座城会有一个、二个，或更多的名字，哪座是自己的城呢……

田晓菲写《赭城》时说：“最好的旅程有两种：一种存在于记忆，一种存在于想象。而记忆与想象之间的界限，原本就是很难分清的。”

由于不小心，她丢掉了西班牙赭城拍摄的六十多张照片，在懊悔和失落中，却写出了心中的《赭城》，轰动了文坛，真是塞翁失马，一机一会，也许正是这份念惜和追忆，让更多的人喜欢上了赭城。

赭城的动人之处是昔日的过往，色彩斑驳的曾经，就像林海音笔下的北平，成了人们记忆深处的城南旧事。

故乡的小城没有赭城文化那样绚烂迷人，城市的元素却惊人的相似，从不缺少筑城的憧憬，屠城的悲怆，拔城的热血，追忆的深情。

据考，就在平顶山上，一千多年前曾有一座古城，叫横山城。

当年杂居在辽东的一支族人，白衣长裙，耕耘在这方黑土之上，太子河蜿蜒流淌，青山绿水，长鼓欢歌。

而此时，正是中原大唐的盛世，太宗岂能容他人榻侧安睡。

据《资治通鉴·第198卷》载，贞观十九年，伐高丽，凡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沙卑、麦谷、银山、后黄十城……”横山城、磨米城就在本溪境内。

一说它位于今沈阳市东北约35公里处棋盘山水库北岸，一说横山城在辽阳，另一说，横山就是本溪平顶山山城。考古专家进行了一系列考证，认定这就是横山城。

据说：“草帽山和青云山相连的山岗叫横山岭。”若站在市区中心的望溪山上，平顶山就横卧在市区南部，与周边很多纵向走势的山不同，呈横向走势，横山岭上横山山城当然顺理成章。

清《盛京疆域考》记述：“磨米州，当在奉天府境”，《通鉴》：贞观十九年，伐高丽，凡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沙卑、麦谷、银山、后黄十城……磨米一州，与盖牟、辽东相提並数，当亦去盖牟不远。”

根据唐军征高句丽路线及地理位置综合推断，平顶山山城更符合横山城条件，而边牛山城当为磨米城。磨米城就在本溪市石桥子边牛村，边牛山城2013年已获批为全国文物保护遗址。

横山城位于现在的平顶山西南麓，雄踞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横山城规模不大，驻兵不多，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在以后的数百年里，这里战火不断，驻边城，清离乱，驱外夷，除匪患，殖民征战，军阀割据，直到1948年秋抗战胜利，才散去硝烟，恢复了宁静。

平顶山曾叫青云山，是城市中难得的一大块灵秀地儿，可择半天闲暇，登石阶攀青云，看战火中留下的明雕暗堡，寻横山城残垣断壁，凸现的崖头处，山风足以鼓起隐型的翅膀，背负青天，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宛如巨幅山水长卷。

松涛汹涌，雄关如铁，易挽英雄情结，南城南望，遥想银盔战将薛礼当年，关隘处，当有一尊石雕。

《旧唐书·薛仁贵传》记载：显庆四年（公元659），唐代大将薛仁贵与梁建方、契苾何力等攻打辽东，在横山与高句丽大将温沙门展开激战。

 

当时高句丽有一个善射的将领，站于石城下，射杀十余人。唐军久攻不克，郎将刘君邛被困，一筹莫展之时，千军中一素衣将领“匹马先入”，敌人“莫不应弦而倒”。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白衣战将，所向披靡，斩将无数，一时间敌方谈薛色变，弃城逃遁。

相传，城东的窟窿山就是薛礼征东时一箭破岩留下的。

御驾亲征的太宗感慨说：“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欲抽擢骁雄，莫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天下枭雄，有几人堪当“沃土千里不如卿”。

薛仁贵破磨米城、横山城十几城，征战辽东疆域，远离中原家乡的将军和子弟兵遥望南方“不知故乡明月清风是否依旧？”后来人们就把当年平顶山西南驻军扎营的那一带村庄称为思乡岭，沿袭至今。

青云山上横山城口必有一尊雕像，石基必是青云石，塑像必是素玉为身，战马必是双蹄腾空，那弓必是张得满满的，那箭必是在弦上！

崖头嶙峋，西风跌宕，英雄从不曾离去。

向北，沿青云山口拾级而上不远的巅峰处，还矗立着一位现代的将军雕像----赵国泰将军，据说赵将军是解放山城最后一役的指挥者。

伫立北望，山城腹地尽收眼底，城中凸显一小块儿绿丘高地，有一座纪念碑，若有望远镜，可清晰看见碑上的字迹“与日月同辉”。

1960年春天，人们缅怀为这座城市牺牲的英雄，收集整理几千具烈士尸骨，征集筛选了纪念碑图案，建成了现在这座革命烈士纪念碑。

当年选址望溪公园不只是这座山雄居城区腹地，还有因为那里原本就矗立着一个纪念塔。

早年间，望溪公园叫“小东山子”，也叫柴山，1904年，日本和俄国为征占本溪这座资源宝地，几经血战，日军最终打败了俄军，为了炫耀指挥者闲院宫载仁亲王的战功，就在小东山最高处，修建了一座长五米、宽三米、高一米的紫檀色长方形底座，高1.5米、直径80公分，六棱尖角花冈岩石塔——“圣战东瀛塔”。

炸毁的东瀛塔至今仍有一些残块散落在山顶泥土之中。

再向西北眺望，太子河划过一道弯弯的弧线，隐约可见彩屯的竖井，真真看不见的是山城地下纵横交错的坑道，那里曾是山城引以为傲，养活家乡人的血脉，人们把那里形象地叫作“黑金街”。

1942年4月26日，本溪湖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为保存煤矿资源和井下设备，日本人停止向井下送风，近两千多矿工深埋地下，成为世界罹难矿工最多的一次矿难。

那里，必定有一座纪念碑，每一条坑道都连着一座城，每一次下井，都牵动着全家人的心，从1942年矿难日始，就一直竖立在那儿，碑是用千百颗骷髅白骨雕成的，至死都弓着脊梁。

西雅图有一个拓荒者广场，也竖立着一尊雕像，据说是土著印第安人希尔斯酋长，几百年前，美洲“几乎每一批向西挺进的人流，都踩着印第安人的白骨和血迹行进。”

印第安人最终无奈地退出养育自己的土地时，希尔斯曾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演讲，他说：

转让的这片土地，是神圣的。树汁流经树干，就像血液流经我们的血管一样。我们和大地上的山峦河流、动物植物共同属于一个家园。溪流河川中闪闪发光的不仅仅是水,也是我们祖先的血液。河水为我们解除干渴,滋润我们的心田，养育我们的子子孙孙。放弃这片土地，转让给你们，但要记住，土地是神圣的。

后来的城市统治者，以这个印第安酋长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城市：西雅图（Seattle）。

田晓菲笔下的赭城，也是一个古老、美丽而深邃的古城，曾血腥，暴力，耻辱，荒芜，残缺，时光流逝，那城依旧巍峨、宏伟，像一枚熟透的石榴。

那城，或许只是过往的人和事，或许只是一个缥缈的影子，也或许，只是指尖莫名的忧伤。 

呼吸，感受，才是自己的城，而非王土，与她同呼吸，成为她的一部分，沃土之上，城之所以，或为砂石尘埃，或为山林流水，也或许，成为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