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学生尊严对决师道威严
作者丨安隐
近些年，各地有关学生自杀的新闻层出不穷，但没哪一件能像６月2４日上午，从教学楼跳下身亡的湖南娄底某小学的小吴那样招来非议一片。因为大家都难以理解，把小吴他们在毕业典礼前一天自发摆成的“回”字形桌椅还原，配合老师上完本学期最后几节课又有什么不妥？还值得为此去跳楼，断送自己的宝贵生命。小吴这孩子，真够傻的，典型的心胸狭隘心理脆弱，以自我为中心，像这种性格即便长大也会是自杀的结局。大部分网民们都这样评论。还有网民说，我们从小被老师们打大，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而这个小吴既没被老师指责，也未受到任何体罚，就气冲冲地跑出教室跳楼，真是个不懂事的娃，熊孩子这次玩大了。
看网上大多评论，内容不同，意思却相近，无非是想说明一个现象：独生子女难教，老师难当。
这也是一种客观事实。应该说，当代中国社会，不管独生子女，还是二胎小孩，大都具有“玻璃心”的特质，过于脆弱敏感，缺少耐挫力。
2015年毕节服毒自杀的四兄妹就足以证明这个特质。还有不久前偷超市巧克力被发现后跳楼的女孩、为学习压力重而自杀的初一男生等等。我们叹息早逝的花朵，更要反思，造成学生“玻璃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又如何才能避免悲剧发生，让孩子们学会释放消极情绪，并且懂得，自杀是一种极端错误的行为——用有关宗教的说法，自杀者并不能解脱人生的痛苦，来世会活得比今世更痛更苦。姑且把这种说法当成一种迷信，但听听无妨。这或许就是信仰正统宗教的积极意义，它主张人乐活，坚强地活。人的最终归宿不过是死亡，所以著名作家史铁生说“死是一件无须着急的事。”处在儿童时代和青春年华的学子们，更没必要急着去投奔这条使亲人悲痛的黑色道路。
如果我们有点信仰，如果我们多一点文化，或许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不会出现事无巨细的溺爱或放任自流的漠视，老师面对学生，也不会始终把个人威严放在首位，对学生的个体差异持无所谓态度。学生的耐挫能力和整体素质，将不会让我们有现在这般担忧。
回到小吴的话题上，这一次，尽管众多网民不约而同站在小吴的老师这边，同情小吴者为小吴叫冤的只有极少数，但并不是说，没有指责和体罚小吴的老师，就没有一点责任（我相信该老师终身会保持良心的不安）。网友们的评论，也只以各自的成长经验为蓝本，从常人的角度来审视小吴的自杀。却忘了，人和人是有区别的。以前的孩子同现在的孩子，也是有区别的。
看小吴生前照片，是一位阳光壮实的少年，作为毕业典礼的主持人，他的性格应该也不内向，是那种具有特长、个性鲜明的学生，和老师同学的关系也应该处于那种良好状态。怎么看小吴都不是那类寻死觅活的孩子，可偏偏自杀的悲剧就在他身上发生。小吴冲动的行为，与其任性有关，更应该是出于对自尊的维护。他和几位同学在前一天把班级桌椅摆成“回”字形，以方便毕业典礼的举行，说明他是个热情主动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自尊心必也特强，所以当老师以讲课的名义下令他们把桌椅摆回原状，小吴有了挫败感。在他心中，可能觉得反正下午要举行毕业典礼，而本学期该上的课也上完了，桌椅摆成那样也没关系，老师应该理解并赞赏他和同学的劳动成果。
可惜小吴由于年龄尚小，不会将自尊和诉求有机地结合一体，让老师知道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只以拒绝搬桌椅和哭泣来反抗老师的命令。
在老师那里，或者从我们成年人角度来看，这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也是合情合理再正当不过的——老师要上课，肯定要维持教室桌椅原状嘛！中国的学校里，见过摆成“回”字形的教室吗？幼儿园里还差不多。所以老师出于习惯，其师道威严也需要维护，就忽视了小吴内心感受与反抗，导致悲剧发生。应该说，该老师是没有坏心的，其失误可能就在于，对师道威严的过于看重，就像小吴对自尊的极力维护一样——将桌椅摆成“回”字形的发起人是不是小吴，我们不得而知，但不能否认，小吴是个要面子的孩子，他不想在同学面前失去这个面子。
最后，老师胜利了，学生小吴却失去了性命。这是一场两败俱伤、无意识、也无意义，却与尊严和威严有关的较量。
这个案例警醒所有老师，教育学生，特别是在那些自尊心和屈辱感极强的学生面前，为人师者应该怎么做才更好？是坚持自己的威严，还是妥协下来，尊重学生个体感受及自尊心的维护，事后再引导其改变个性中脆弱的一面？
不同老师自然有不同处理方式。在小吴事件中，思维灵活的老师处理必定也是灵活的。比如，反正是本学期最后几节课，下午就举行毕业典礼了，既然学生们辛苦摆了一回桌椅，小吴反应又那样强烈，何不就站在“回”字形桌椅中间给孩子们上课。再说平常课桌的摆放也太刻板，偶尔换下形式，师生都有新鲜感，皆大欢喜。老师只转变一下思维，小吴还是那个下午快快乐乐主持毕业典礼的阳光少年。
有时候，老师退一步，适当的妥协不是没有原则，而是出于对学生个体不同的尊重。若自己的妥协能让一个孩子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能挽回一个孩子的生命，自然也能培养孩子重视他人感受与尊严的意识，何乐而不为？如果时光倒流，相信小吴的老师早就会作出如此选择。
当今社会，独生子女及留守儿童现状，加上家庭教育方法的不当与缺失，这就给本来需要改变教育理念、在教育体制的夹缝中生存的老师更多挑战、更多学习成长的空间，也对教育工作者提出更高要求。不同的孩子，必须不同对待，这也符合孔子主张的“因材施教”。而老师这个职业，从来都不是好干的，它要求老师一半是神，一半是人，智慧与爱心兼具。所以没有这种本事和耐心，还是别当老师的好。但是，如果选择了教育这行，老师就要迎难而上，丰富思想与知识，做一个低姿态的睿智的“麦田守望者”，与学生共享成长，共同成长，才能得到学生的理解和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
写至此，不禁想起自己的一个小故事。
8岁那年夏天，我在学校小卖铺花5分钱买了一根冰棍。付了钱后，我迫不及待撕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对准冰棍美美地咬上一口。结果却发现，那天的冰棍和以往的极不相同，吃在嘴里有股垃圾的脏污味道。小小的我，便怀疑这根冰棍是用不干净的水做成的，要求小卖铺老板重新给换一根。老板怎么都不肯答应，说我味蕾特别，如果真有问题，那么多买冰棍的学生怎么都不来要求换掉。我说我买的这根冰棍真的和以前不同，和昨天的味道也不同。老板不理睬我了，他认为我是故意捣乱。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冰棍是不换的，钱也不会退的。
我又伤心又委屈，就把冰棍放在小卖铺窗口的水泥台上，然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以为老板会可怜我，因为中午的太阳晒得我脸上油光发亮浑身冒汗。来来往往的学生从我面前走过，老板一会儿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缩到柜台里面，对站在外面的我不闻不问。
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心头的那口气又咽不下。就一直站到那根冰棍融化成水，顺着小卖铺窗口流下来，再滴到我的凉鞋和脚趾上。不知过了多久，下午的上课铃声终于响起，操场上的同学们都飞奔向教室，我才孤独的悻悻地离开小卖铺。后来，我争了几天气不买学校小卖铺的零食，但随着时间的消失，我又忘记对那个老板的不满与仇恨，继续蹦着跳着去照顾他的生意。
回忆这件往事，我只觉得好笑。为那根5分钱的冰棍，为那个小卖铺老板的态度，8岁的女孩竟然宁愿顶着夏天中午的大太阳，一动不动在那儿站了近两个小时。她在跟谁较劲呢？值得吗？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以现在的心情和阅历，我断不会介意这等小事，更不会傻傻地在烈日下站那么久。但在童年或青少年的时光里，有些孩子就是这样，可以为一点点小事，牺牲自己的时间甚至生命来维护自己那可怜的尊严。
对于这类孩子，老师或许需要更灵活的方法和更多的耐心去等待他们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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