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的珠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这是《红楼梦》里贾宝玉对于女子步入婚姻的看法，颇有几分道理，但稍显片面。诸如邢夫人、王善保家的之流固然是俗不可耐的死鱼眼，但嫁为人妇的李纨、凤姐，乃至贾母仍旧聪明睿智，不失可爱。所以婚姻本身只是客观自然存在的社会现象，并没有多大问题，有问题的是人们不断赋予婚姻的不合理的制度以及自身对婚姻的态度。从古至今，婚姻都被视作女子最好的归宿，人们视婚姻为情感寄托和安全保障。红楼里有两位女子就将婚姻当作改变命运，救赎自我的途径，她们被称作“红楼二尤”：尤二姐和尤三姐。《红楼梦》第六十四回至六十九回以尤氏姐妹为核心，讲述了大观园外两个薄命红颜的悲情故事。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宁国府女主人尤氏的继母在改嫁尤氏父亲之前所生的两个女儿，是与尤氏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妹妹。第六十三回后半部分写贾敬暴毙后，宁国府准备出殡的事宜，尤氏便将继母和尤二姐、尤三姐接来入住府内。根据原著里的描写，可以看出二尤并非如荣国府里的裙钗那般知书达理，舒雅矜持。她们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轻薄与放荡。作为贾蓉明面上的姨妈，她们不仅没有表现出长辈应有的端庄，反而是不顾及男女之嫌，与贾蓉互相撩拨挑逗。尤二姐甚至还咬牙含笑说出“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作娘不成。”如此不成体统的言语。后来在贾敬的丧礼上，贾琏一眼相中容貌颇有姿色的尤二姐，二人眉目传情，暗通款曲。在贾珍父子的牵线搭桥下，贾琏终于背着凤姐偷娶尤二姐。尤二姐嫁给贾琏之后，决定洗心革面，一改往日的轻浮，想要做一名贤良淑德的人妇。她曾对贾琏倾情相告：“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尤二姐此时一定是满怀赤诚之心，渴望通过这段婚姻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她深知自己虽标致，但无品行，她带着对婚前失足的愧疚与忏悔之心，她想要同其他良家妇女一样相夫教子，从一而终。她这段婚姻充满着憧憬与敬畏。然而红楼里千红一哭的悲惨命运又何曾会放过她呢？她倾心托付的贾琏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贾琏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在贾赦又赏给她一个小妾秋桐之后，他在尤二姐身上的心思也渐渐淡了。纵观尤二姐的这段婚姻，她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没有任何的筹码，识人不清，只一味依靠花心的贾琏，所以，最后，尤二姐会落得个被凤姐借秋桐之手迫害，吞金而死的悲惨结局也就不足为奇了。在她的身上，我们也看到了封建时代，女子在婚姻中毫无地位、饱受压迫、不过是男人附属品的真实映射。再来看妹妹尤三姐，相比尤二姐的温柔软弱，尤三姐要表现得豪放泼辣得多，颇有种“小王熙凤”的感觉。尤三姐同样不拘泥于妇道，举止更加大胆，但笔者认为在男女之事上，三姐内心比二姐要内敛和有原则，放荡不羁不过是她的保护色。眼看姐姐出嫁以后，贾珍仍旧恬不知耻的来勾搭她们姐妹，尤三姐心生厌恶，当场撕破脸来一语道破他们不过是花几个臭钱，拿她们姐妹俩当粉头取乐。面对贾珍贾琏的轻浮玩弄，尤三姐“反客为主”，“欲纵故擒”，她破罐子破摔，极尽放浪形骸之态，势必玩弄回去，占据上风，这反倒吓得贾珍贾琏不好再继续轻薄了。面对封建社会的黑暗以及对于女性的不公，三姐以一种最极致的自我堕落与毁灭来表达悲愤与反抗。相比尤二姐，尤三姐更有远见，她并不看好姐姐嫁给贾琏，她一度知道凤姐的存在，提醒二姐说“他家有一个极厉害的女人，如今瞒着她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她知道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只可惜在面对自身的情感婚姻问题上，尤三姐反倒当局者迷了。她只想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其他人也进不去她心里，也白过了一世。三姐能够冲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提出自主择偶的观念来，这在那个时代是难能可贵，值得称赞的。但尤三姐对于婚姻的期许太过理想主义，她改过守分，只为能够与心系多年，仅在五年前有过有一面之缘的柳湘莲结为夫妻。她与尤二姐一样，渴望通过婚姻重塑自我，洗涤过去的污秽名声，达到自我救赎的目的。尤三姐对待婚姻采取的也是极致的态度，她的婚姻观如同一个巨大的泡沫球，将其束缚在内。她有一种近乎乌托邦式的期望，容不得半点纰漏与瑕疵。当她发现属意许久的柳湘莲因为在乎自己从前不好的名声而悔婚时，她的泡沫球顷刻破灭，救赎之路还未迈出便戛然而止。肝肠寸断、万念俱灰的尤三姐遵循了她一贯极致的人生态度，以一剑自刎来表达她对爱情的忠贞和渴望救赎的决心，连曹公都叹道：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难再扶。红楼二尤的结局荡气回肠，引人深思。婚姻在古代对于女性几乎意味着人生的全部，然而它对于女性的苛刻要求和女性在婚姻中实际的地位是极度不匹配的。在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女性对择一良人，共结连理的憧憬被无限放大，但婚后生活却全无保障。就像《诗经·卫风·氓》里描写的，男子在婚前百般殷勤地追求女子，女子满心欢喜的以为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然而出嫁后很快就遭遇男子的变心与暴力，自己只能忍辱负重地操持着繁重的家务，郁郁而终。温良的少女尚且不能保证拥有幸福的婚姻，更何况像二尤这样婚前失足，名声有污的女子呢？她们没有做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意识到从前的行为有失妇德后，一心只想改过自新，告别过去的不堪。在当时的背景下，她们也只能选择婚姻作为改变命运，自我救赎的唯一途径。然而婚姻，从来就不是一种救赎方式，对于二尤，婚姻反倒成为了一道深渊，在红楼梦怀金悼玉，万艳同悲的主旨下，她们不过是暗无天日的封建社会里又一轮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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