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在地面行走
殷 俊[河南]
1
一粒草籽的掉落，也是一件大事。
这阵从树枝上荡下的风，轻易就将比米粒还小的黄色硬壳打落。它委身于褐色的怀抱，嗅着泥土辽阔的气息。蚂蚁爬上来，将轻细的脚搭上它的腹部。
有时草籽自己掉下来。日子太沉闷了，它再也没有耐心裹在一层薄皮里细数剩下的时光，不如腾空一跃。
风不住地吹，把草籽从一个地方吹到另一个地方。就像人，走着走着，就身不由己了。
将它捧出的那棵草远远地看着它，目送一段未知的前途。
2
雪落下时，枯死的草叶做好了被埋掉的准备，它们按照来时的路线，将绿色的血液退还给根；如果根也留不住，就退还给泥土。呼呼的北风中，那些生命倔强地等待着。
白日渐短，春日遥远。一场雪在冰冷的土地上降落，大地躲在雪的翼下，静静听簌簌的落雪声。
此刻，草籽在做什么？
它全身冰冷，那寒气逼人的冰壳，轻轻抚摸前生的历程。腹中，一个生命正安泰入睡。
雪啊，纷纷扬扬地落，把生命的风霜又盖上一层洁白。没有这层白，万物无法享有下一场盛宴。
知道这个道理，它们便再无逃避的必要。
更大的雪从天空落下来，更厚的雪围困住地面，温暖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3
我曾行走在一场寒冷中，胸口捂住的温暖一点点地泄露，那一年的冬天彻骨寒冷，显然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
天，彻底地黑了，这时的人多像颗草籽，孤单、冷，每一根骨头都被吹彻。
好在及时获得了一个暖炉，得以护住仅余的一点温度。以后的岁月中，它不断繁衍出新的温暖，将之用于需要它的人。
我还留了点温暖给自己，这适宜的保留，提供了重生的可能。
这暖炉，是前方的春风。绝望的时候，它潜伏在泥土中，静止但存在。
4
新年刚过，泥土里的生命蠢蠢欲动。
大地坚硬的壁垒开始松动，流动的水声从地面浸入身体的左右前后。有什么触动了草籽沉睡的神经，有什么在耳畔歌唱。
数日之后，脚下拱出一瓣瓣细弱的新苗，大地活了。
崭新的阳光里，它们密密麻麻地在春风中摇晃，蚂蚁和甲虫穿过葱郁的草丛，查看每片叶子的长势。走着看着，看着走着，一晃就是半日。走走停停中，它们又去嗅草叶和雨水的味道；若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聊就是一整天。
5
在没有外力作用的前提下，一棵草无力移动分毫。鸟从天空飞过，昆虫在神秘的迷宫中出没。无数深浅不一的脚印，印满大地的胸口。
想到一生将在一个地方，从新守到旧，草第一次从心里抽出了饥渴。
那么，就向上吧。贴着大地的脉搏，向着天空行走。
在雨水充沛的季节里，荒草没腰。它们日日夜夜行走，拼命地肥美、旺盛，用柔软的坚持打破生命的寂寞和荒凉。
虽然这种行走，本身就意味着更大的荒凉。
6
突然想起童年院门外那些寂寞的荒草，年年的风尘已埋至脚踝，当它攒起足够的激情，秋风已做好了收割的准备。
这处处充满遗憾的生命啊，在尘世游荡，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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