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上一封手写信，是寄给谁的？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达达

还有比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信件更执迷的作家吗？他总会在故事里塑造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写了上百封信，终有一天对方提信上门的场面。《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有一段代人写信的描述：“那是一个有许多拱门的长廊……那些穿着呢子背心、戴着袖套的沉默寡言的书法家们就坐在这里，以低廉的价格代人写就各种文书：受屈或申诉的诉状，法庭证词，贺帖，悼词，以及各种年龄段的情书。”读到这里，让人心生疑问，同一位书法家在分别帮人写情书和悼词时，字体是否会受到情绪的影响而有所不同？

《霍乱时期的爱情》剧照

书信在古希腊被认为是“灵魂的眼睛”，能够暴露一个人的个性，所以西方人物传记中多会有一章“信件”，以示真实。人们依然普遍认为，没有读过一位名人尤其是作家的书信，就不算真正了解他。《海明威书信集》就被认为是了解、研究海明威的重要资料。海明威生前大约写了六七千封信，他曾说写信对他是一种写作之外的放松，并自谦“写作最好的人往往写信最糟”。与作品力求简洁精悍不同，他的书信笔头松懈，冗长但细致。已经泛黄的书信字迹习惯性地向右下方倾斜，每一处批注和修改都能感觉到一次笔者的灵光闪现。

透过他书信中的描述，能体会到爱酒之人的乐趣。圣詹姆斯朗姆酒“滑得像小猫的脸颊”；“一个人整天用脑子工作，知道第二天还要接着工作，有什么能像威士忌那样让你换换脑子、让思绪在另一架飞机上翱翔？”；“酒精是我最好的朋友兼最严厉的评论家”，40年代，海明威在写给查尔斯·T.朗汉的信里如是说。每每提到酒，字迹都纵情飞跃起来。当海明威和第三任妻子玛莎·盖尔霍恩感情恶化以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总结了这段感情：“一场战争里开始怀念一个女人，另一场战争让你忘掉她。”说起爱情，字迹都抽搐。

《情书》剧照

当然，这都是观看者自己的“脑补”，细微的情感震颤对字迹的影响，外行人在多年之后透过照片观看，很难看得出来。毕竟西文书法采用的都是硬质书写工具，从鹅毛管到金属钢片，墨汁没有明显的浓淡变化，彼此的区别都体现在线条的造型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落笔之处如果墨水洇了出来，肯定有什么让他走了神，延误了抬手的速度。

在没有电子邮件的时代，你愿意和一个人保持手写书信往来，这份情感一定是占据一定分量的。其中，最著名的故事莫过于《查令十字街84号》。因为在马克斯与科恩书店购买图书，作家海莲·汉芙（Helene Hanff）以书信的方式与书店经理弗兰克·德尔（Frank Doel）维持了长达19年的友谊。

1949年10月，身在纽约的海莲看到《星期六文学评论》上的一则广告，上头写到马克斯与科恩书店“专营绝版书”。她列出一份在纽约买不到的书单并表示：“如果贵店有符合该书单所列，而每本又不高于5美元的话，可否径将此函视为订购单，并将书寄给我？”接到信函的弗兰克回复道：“亲爱的夫人，敝店很荣幸能为您解除三分之二的困扰。”海莲在致谢的第二封信中，于结尾处说到：“我希望在你们那边，'夫人’的意思和我们这边指的是两码事。”不同的地方，夫人也有老鸨的含义。

就这样，海莲与书店之间的书信通话就此展开。彼此的称呼逐渐由客气的先生、夫人变成亲昵的弗兰克、海莲，话题也延展到了工作和生活。电影中，安妮·班克罗夫特饰演的海莲通过纸张的触感，感受每次对话的真切，并带着期待把回信放入邮筒。

封信、邮戳、投递，每一步都是手写信的仪式感。有时候，它的浪漫之处在于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接到信的一刻，情绪就会被引爆。好比《唐顿庄园》里的安娜与贝茨，当那些被监狱看守扣押数月的两地书终于抵达，抱起厚厚一沓信，激动到泪如雨下。电子化冰冷地将这些乐趣终结了。有研究表明，手写迫使人专注于什么更重要，从而帮助更好地思考。旧时提笔思量，字句斟酌的情怀随着键盘的敲击远去，快速的信息传递不假思索，书信握在手里的温度也难以寻回。你知道只要点击发送，无论对方在哪儿都能即时送达。简短明快的沟通，像乒乓球一样，高频往复却平淡无味。

想来少了手写信也不是全无好处。《围城》里唐晓芙收到方鸿渐退回的旧信，“她知道匣子里是自己的信，不愿意打开，似乎匣子不打开，自己跟他还没有完全破裂，一打开便证据确凿地跟他断了。这样痴坐了不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开了匣盖，看见自己给他的七封信，信封都破了，用玻璃纸衬补的，想得出他急于看信，撕破了信封又手指笨拙地补好”。现在呢，一键拉黑，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对话就都不复存在了。

排版：然宁 /审核：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