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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 | 谈《公民凯恩》


文章转载自公众号
欧陆思想联萌 作者 甘文雯

Jean-Paul Sartre

大旗虎皮按:

今天给大家推送的一篇非常特殊的文章。首先,文章的作者非常特殊,是法国著名哲学家让-保罗·萨特,中国第一代文艺青年的思想偶像。其次,这篇文章评论的影片也非常特殊,就是被许多电影榜单列为电影史上最优秀的作品《公民凯恩》,导演是奥逊·威尔斯。最后,更为特殊的是,萨特比其他法国观众更早看到了这部电影,但他没有称赞这部杰作,相反,他对这部电影非常不屑。

大家知道,在二战之后,法国知识界艺术界百废俱兴,萨特是新一代文艺青年和批评家的精神偶像,萨特的观点影响了一大批人,因此很多人在没有看过《公民凯恩》的时候,就开始批这部电影。而这时,一位敢于与萨特发出不同声音的青年批评家出现了,他就是安德烈·巴赞,巴赞开始正面维护这部电影的艺术成就。这场没有交火的论战,最终结果是巴赞被左翼刊物《电影艺术》驱逐出去,失去评论阵地的巴赞不得不重新创立一本新杂志,那就是——《电影手册》。

所以,这是一篇在法国二战后影评界掀起一场论战的传奇文章,详情可参考拙作《迷影文化史》中《安德烈·巴赞的遗产》一章,里面有更详细的巴赞以及其他几位迷影派批评家论战的经过。

可惜的是,这篇文章一直没有被翻译成中文,因为没有收入萨特生前的文集中(有可能萨特不愿人们再提起这篇文章),而是在他逝世后,后人重新整理他青年时代的文章时,才重新找到。说实话,这篇文章很难找,我也是最近才通过在法国留学的缴蕊,在法国图书馆里找到这篇文章,翻拍之后,请北京大学外语学院法语系的甘文雯同学翻译过来,以飨读者。

本文将收入即将出版的《要么去爱,要么孤独》


《公民凯恩》海报


现在的法国电影界,全是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的电影引起的反响:《公民凯恩》(Citizen Kane)。人们将它视为一部震撼人心的杰作;制片人们已经开始忧心,而公众为之着迷。可现实就没有那么迷人了:我在纽约看了这部影片,以为能够理解这种过早产生的迷恋的原因:《公民凯恩》在美国令人惊奇又新鲜,因为它触犯了美国的习俗。它却无法令法国人震惊,因为在电影歌颂名人的时代,他们已经尝试过一百次拍摄这类电影了:总之,这是一部知识化的(intellectuelle)作品,一部知识分子(dintellectuel)的作品。诚然,这是一部有趣的作品,一部在美国独一无二的作品,但它被移植到欧洲,是无法获得更高地位的。

首先这是一个男人的作品。奥逊· 威尔斯做了一切:他担任编剧、导演和电影主演。但这个人不是专业的电影工作者。可能我更该说,这是个有巨大才能的、什么都爱搞的人(un touche-à-tout)。在战前,奥逊· 威尔斯就已经凭借其导演莎士比亚的《裘力斯·凯撒》(Jules Césare)的风格而名声大噪了。他让演员们穿着现代装束表演:裘力斯·凯撒身着一袭黑衫,脚蹬长靴;总之,这是个墨索里尼我们了解,莎士比亚对民主制态度不善。众所周知,美国人对书面的东西不敬,奥逊· 威尔斯怀着这种不敬,将文本中所有令他为难的东西都删掉了,简言之他重新构建了一出揭示独裁统治丑行的《裘力斯· 凯撒》。接着他转向电影,1941 年拍摄了《公民凯恩》,后来还拍摄了两部别的电影。(现在)

他刚刚放弃了电影。就如巴黎的一份报刊昨天说的,好莱坞不再需要他了。的确,他的电影并不叫座,只是在知识精英眼里获得了有限的成功。

但似乎他是为了从事政治新闻业而故意放弃电影的。如今,他在为纽约一家大型报社撰写社论。

于是《公民凯恩》融入了一系列有着共同意义和目标的宣言当中:反法西斯主义。威尔斯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他最主要的忧虑是和政治有关的,其所有事业的共同意义,在于他想用所掌握的一切方式,电影、戏剧、报刊,将美国大众笼络到自由主义阵营。

因此,《公民凯恩》在美国是一个罕见的现象:一部想要证明的电影。甚至,一部讽刺电影。奥逊·威尔斯在电影里攻击了报业巨头赫斯特(Hearst),说他是保守党、亲德派、孤立主义者、反苏联分子、反法分子。他的电影类似《P.M.报》的自由主义者们、《新大众杂志》(New Masses)的共产主义者们对该人物进行的日常抨击。另外,赫斯特,自觉被戳到了痛处:他禁止他的报纸提及,哪怕是奥逊·威尔斯的名字。

然而,我们知道,讽刺(satire)不是对生活纯粹的搬移:它阐释、解释、歪曲、夸张这个线条、模糊那个线条,展现一幅具有倾向性的、令人震惊的画卷。简单地说,这是经智力推敲过的、重组过的生活。我们看的远远不是一部经典的美国电影,因为经典的美国电影不想证明任何东西,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写实的纯朴。此外,这不也远远不是一部普遍意义上的电影吗?

这部电影像一个问题一样被构想出来:已知情况、陈述,答案将在所有最后的影像中给出。这种问题的提出是不会让一个法国人惊讶的:法盖(Faguet)很早前就说过,我们的戏剧和小说都是“一连串问题”(problématiques)。侦探小说刺激我们探查的欲望。而《公民凯恩》正为我们描述了一次调查。请想象,赫斯特死了,他最后说的话是:

“玫瑰花蕾”。于是众多记者来调查这句神秘话语的意义。这就是《公民凯恩》的主题。“赫斯特死时到底想说什么?”回过来又问:“谁是赫斯特?”这样,威尔斯的电影想让观众们,想吸引他们自忖,到底谁是这个美国政坛最著名的人物之一。谁是赫斯特?他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我们该如何通过他的故事来解释他的性格?当然了,这整部电影都带有一种精神分析的怡人气息。

这样提出的问题带来了一种新颖的分镜头法(un mode de découpage),但我们对此并不陌生。主题是一名记者的调查,导演为我们展现了这名记者采访赫斯特众多亲近之人的场面,他们要么年老、要么年轻,不依照时间顺序,而是根据那些人记忆的连贯。在我们眼里,他的人生就像镶嵌画一样重组了。这种时间顺序的混乱对头脑很是刺激。但我们对此并不陌生:想想托马斯·加德纳(Thomas Gardner)和玛丽·马尔蒂娜(Marie Martine)吧。但需要思忖的,是它是否符合电影的“特性”(génie

(如同我们考虑一个新词是否符合语言的特性一样)。的确,它使得导演在过去(au passé)讲故事(赫斯特在电影开头就死了,我们一开始就认识了他已到中年的朋友们,他们都知道所讲故事的结局)。所以这里涉及的,是一种知识重构。相反,在寻常电影中,我们是置身现在的(au présent):

观众和电影人物处在同一个时间点。他和人物一起开枪,要是主人公走近有毒的酒杯,整个放映厅的人都会站起来叫道:“别喝!”这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喝、会不会死。游戏还没完。在《公民凯恩》中,游戏已经结束了。我们看的不是一部长篇小说(roman),而是一个在过去讲完的故事。

诚然,这样得到了一种更为迅捷的画面连缀效果。其中有省略和突然的跳跃,如同人们在日常生活里的叙事一样;一些主题重新出现、变得清晰、然后又消失无踪,就像在那类我们快速且毫无技巧讲述的故事中那样。这些回溯过去的叙述突然断裂,因为叙事者不知道了,或不愿讲述更多。尤其是,在给某些画面以反复的价值时,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效果(但也并不很新鲜)。在故事中,的确,我们讲道:“他强迫妻子在美国所有的舞台上演唱。”这句话把日复一日发生的大量事件浓缩在了仅一个句子当中。在《纽约-迈阿密》(New York-Miami)、《关山飞度》(Stagecoach, 1939)或是《奇遇》(L’Avventura, 1960)中,我们都找不到和这部电影相同的地方,《奇遇》是独一无二的,且十分简洁,简直是一分钟一分钟地在过。在《公民凯恩》里,威尔斯很擅长这类概括式的缩略。出于固执,赫斯特强迫他唱歌跑调的情人,到处去舞台上卖弄。而她谦虚且有自知之明,因此很是煎熬。她人生的这个时期被十来个面部表情概括了,痛苦又滑稽,眼神忧愁,嘴巴大张,期间我们瞥见,那些永远不同、永远换新的舞台和管弦乐队,以及那些报纸上,女歌手的名字印在上面,字体一次比一次大。

手法我们已经了解了。但在情节之外,这种手法甚至被用于表达政治观点,或是一个行为对集体的影响,更或者,它只是一个过渡。在《公民凯恩》中,这种手法是属于情节的,它甚至就是情节本身,是它编织了故事的经纬,那些注明日期的场景反倒成了例外。就好像叙述者讲道:“他强迫她到处演唱;她不胜其烦;一次,她试着跟他讲,等等。”结果就是,我们很好地理解了凯恩(影片中给赫斯特的名字)一生的性格、激情。我们能理解,但根本不相信。

一切都被分析、解剖、呈现在精神的范畴中、在一种虚假的混乱中,这种虚假的混乱仅仅是事件对因果的从属罢了:一切都是死的。

影片技术上的创新并不是为了描绘人生。里面有赏心悦目的照片,我们知道,威尔斯在摄影棚里重新引入了天花板(plafond),这样产生了一种持续的压抑印象,非常有助于营造这个人一生肮脏、窒闷的氛围,他的一生既十分成功、又极其失败。电影画面的构建常常让我想到丁托列托(Tintoretto)的画,为了更多地吸引注意力,画家把不重要的人物放在近景,而在背景上,在两名高大的雇佣兵之间,在一个孩子的手臂下面,让人隐约看见基督或是他描画的那个圣人几乎无色的轮廓。不过,我们常常有种印象,就是画面会“倾向于自己”(SE PREFERE);我们总是会对这些由于过度润饰而皱皱巴巴的画面难以忘怀。就像一本小说,它的文笔把自己推到近景中,我们时刻就忘了它的人物。总之,我观看了一种对性格的解释和一场对技巧的论证。二者有时让人着迷:但它们还不够拍摄一部电影。

在我看来,奥逊·威尔斯的这部电影彰显了毫无根基的、且掺杂着大众的美国知识界的正剧。

这部让得克萨斯和新墨西哥的时尚少女(Bobbysoxer极度狂热的大众电影,完全忽略了艺术的精妙之处。不幸的是,它既没有社会意图,也没有文化意图。它想成为“大众鸦片”(opitum du peuple),但它卡住了人的喉咙。

那些美国“精英”对此很是反感,就像我们想的一样。同样,当他们中的一员拍摄一部电影时,会采取与美国已有的陈词滥调对立的方式:他嘲笑历史,不想认同这种好莱坞十分擅长挑起的强烈情感;他尝试在电影中引入一种心理学,和那些从欧洲引进的叙事方法。然而,由于他没有扎根大众,不能感受到大众的忧虑,于是他导出了一部抽象的、精神的、不接地气的电影。奥逊· 威尔斯的风格让我想起了纽约“精英”的一些诗和小说:如同龚古尔兄弟可能会说的,他有种“艺术性的风格”(écriture artistique)。可能在美国,具备艺术性的风格是种罕见的美德吧。但我们,我们都快死于太富有艺术性了。我们曾有过莱比尔(LHerbier)、爱浦斯坦(Epstein)、冈斯(Gance)、杜拉克(Dulac)、德吕克(Delluc)。艺术性的风格,甚至在现在,还在主宰着卡内(Carné)和德拉努瓦(Delannoy)作品中的某种缓慢(certaines lenteurs)。对我们而言,《公民凯恩》不是一个值得效仿的楷模。

选自



《要么去爱,要么孤独:法国哲学家论电影续编》


即将上市


本书目录:


阿兰·巴迪欧

—我的哲学与电影 (2010)
—要么去爱,要么孤独(2003)
—寓言的辩证法(2003)


贝尔纳·斯蒂格勒
—蒂蕾茜亚或时间的战争(2004)
—电影的时间(2001)
—意识犹如电影(2001)


雅克·朗西埃
—电影的距离(2004)
—友爱的影像(1976)


吉尔·德勒兹
—脑即银幕(1989)
—什么是创造?(1987)


雅克·德里达
—电影及其幽灵(1998)
—论空间艺术(1990)


让-弗朗索瓦·利奥塔
—一部至尊电影的理念(1995)
—电影诱惑的两种变形(1980)
—作为场面调度的无意识(1977)


让·鲍德里亚
—影像的恶魔(1987)


保罗·维利里奥
—视觉而非词语(1998)


居伊·德波
—关于盗用电影的注释(1990)
—我提前拒绝任何后续的放映(1987)
—对于一桩可能诉讼的反驳依据(1974)
—关于《景观社会》(1974)
—在电影中反对电影(1958)


罗兰·巴特
—萨德-帕索里尼(1976)
—电影中的创伤单元(1960)
—电影里的罗马人(1957)
—穷人与无产阶级(1957)
—一个善良的工人(1957)
—嘉宝的脸(1957)
—强势与潇洒(1957)
—凡尔赛宫及其金钱账户(1955)
—论变形宽银幕(1954)
—评《罪恶天使》(1943)


让-保罗·萨特
—驳斥关于《伊万的童年》的批评(1960)
—评《公民凯恩》(1945)


莫里斯·梅洛-庞蒂
—电影与新心理学(1945)


文章信息
大都会电影文献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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