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到
父亲去世的电话时是在中午，如往常一样每天中午起床开机的时候第一件事
情就是打个电话回家，离家四年多，为了所谓的
爱情，我坚决的放弃家乡那份收入不菲的工作，随着那个
女孩在全国各地漂流，结果还没等我真正的感受到
爱情的时候，终于，在一个城市我们背道而驰。
又或许是自尊心在作怪吧！四年来我一直不好意思回家，除了对父母的愧疚外，我更多的是想渴望能在这外面的世界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四年了说长不长，只是四年之中我
忘记了，我那白发苍苍的父亲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每天在电话里问的最多的就是我什么时候回家，我除了敷衍之外，心里从没有那个念头，虽然我很想很想家。
坐在回家的列车上，
姐姐们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来，农村还在流行土葬，姐姐们催我赶快回去看看父亲最后一眼。离家几千里，火车最快也要三十多个小时后才能赶到，加上到终点站后还要再转两趟车，我恐怕赶到家就已经是两天以后了。终于姐姐们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将父亲装棺入殓。
坐在火车上，想想亏欠了父亲那么多，临了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心里愧疚，疼痛，
悲伤一起袭来，我忍不住用外套蒙起头轻声的抽泣起来。
先生，你没事吧？一个柔美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抹去
眼泪，撤下外套转头看她。
映入眼帘的是个如此好看的女子，乌黑的长发，清澈的眸子，纯洁的不沾染一丝杂质，一袭长裙
雪白雪白。
我冲她笑笑＿＿这是我自己的悲伤，没必要对一个
陌生人倾诉。我说，不，我没事，我只是人不舒服，有点晕车。
她有些愕然，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轻柔的看了我一眼，伸手递给我一包纸巾。
二
时间渐渐的到
夜晚，火车还是那样缓慢的在铁道线上爬行着。我知道，离家越来越近了，我想明天这个时候我该回到那个我阔别了四年的家乡了吧！我甚至在想，或许父亲还健在吧！电话里的噩耗可能是母亲与姐姐们看我久不回家编织的谎言。
嗯。肯定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头天还在电话里和我聊天的父亲，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便离我而去呢？谎言，这绝对是个谎言。拿起手机我又一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话筒的另一端我分明听见哀乐阵阵夹杂着其他亲友的哭声，绝望，彻底的绝望，合上手机，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喝点水吧！依然是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眼睛直视着我。
谢谢…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的我，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来。慢慢的喝了几口水，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父亲已经七十高龄，或许没有痛苦的离开，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
我不是冷漠，只是我早已看透了生死，三十年来，我
曾经就在
死亡线上挣扎过一次，我更懂得面对疼痛折磨到死亡，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她一直在看我，我知道她好奇，她是个
美丽的女子，和我来自不同的世界，从她不菲的衣着，得体的打扮我分辩得出。或许她从未曾见过我这样的男子，一身黑衣，一脸倦容，面带哀伤，和她做在同一个软卧包厢里，如此落魄却又散发着一股苹果般的体香。
是的。上苍最眷顾我的就是让我由出生已来就带着一股苹果般的清香，我发誓，我身上的香味绝对是先天生成。
她有理由好奇，她或许在想，对面的这个
男人为什么泪流满面，是什么让他如此哀伤，其实每个人都会这样，特别是在旅途寂寞无聊的时候。
你到那个站下？
K城。
好巧，我也是。
哦！你是K城人？
不，我是L县人。
啊！她有些兴奋，马上用我们本地的家乡话讲道：“巧了，我也是…呵呵，世界真小，坐个车都能碰到老乡。
嗯。真的好巧！我笑了笑。
你这是来H省旅游呢，还是在这工作？
哦…我在这工作！我尽量用最礼貌的声音答道。
不错啊！H省挺好的，你做什么工作的？
技术，我努力用高雅的词汇，掩饰着自己的自卑。
哦，挺不错的。
见我不大说话，她显得有些尴尬，笑了笑便没有再问我什么。
场面显得有些冷清，为了掩饰尴尬，我打开了被子在卧铺上躺了下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拿出随身带着的
日记本，一页页翻看起来。
我一直有个习惯，总喜欢在睡前看看自己写的
日记，才能入睡。也许是太过悲伤，或者是太疲惫了，没看几页我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三
睡在车上，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儿时依在父亲背上的情景，回到了那些过往逝去的种种情景，梦那么美好，只是短暂的让人容易醒来。
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她静静的坐在对面，手里捧着我的日记本在仔细的
阅读着。
看见我醒来，她忙把日记本还给我，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你睡着的时候日记本掉到了地上，乘务员打扫的时候我捡了起来，所以就顺便的看了看。
我笑笑，我那本子里面不是所谓的日记，只是偶尔心有所感的时候记录的
心情，看就看了，对我来说，那不是秘密。
你写的东西很不错，你应该大学毕业吧？
哦…不，我没有念完大学。
怎么？她眼神里又充满了好奇。
年少无知吧！我回给她一个
微笑。
呵呵…她的笑很美。
呀！该吃饭了呢，她似乎是突然才想起来吃饭似的。
走，去餐车吃饭吧！她的语气就似我们原来就那么熟悉。
你去吧！我还不饿。我摇了摇头。
她略显愕然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起身朝餐车走去。
我洗了把脸，回到卧铺上倦着身子继续躺了下来，哀伤依然。
脚步轻响，她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几罐啤酒，随后餐车的工作人员送来几碟菜，不丰盛，但我知道列车上餐车能提供的只有千遍一律的这几样。
她打开一罐啤酒递给我：来陪我喝一杯，一个人吃饭实在没意思，赏个脸行不？
我想拒绝，可看到她那诚挚的眼神，我道了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喝干一罐啤酒，我突然有种想要一醉的冲动，恰巧车上的售货车路过，我买了两瓶白酒在她惊愕的眼神里，一口气喝干半瓶，和她闲聊起来。我不记得我后来和她说过什么，反正我醉了，
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灌醉。接着又是沉沉的昏睡。
四
列车晚点，原先下午六点到站的火车到晚上九点多才到，出了站与她告别后我焦急的四下张望看看还有没有回L县的车，此刻我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够插上翅膀，能马上飞回家里，我只想证实，父亲去世的噩耗只是一个谎言。
我拦了几辆出租，当他们听说要跑那么远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在这么晚的时间里，没有谁会愿意拉一个陌生的男子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焦虑，烦躁，立在车站我有些茫然失措。
还没有找到回去的车吗？真好！她走到我的面前微笑着看着我。
我有些愕然。
哦，别误会，我有点事要赶回去，只是太晚，我一个人有些害怕，想邀你一起路上做个伴。她指了指停靠在不远处的出租。
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想了几秒钟，我告诉她，打车的钱我出。
她笑笑…没反对也没有同意，做了个请的姿势。
从她与司机的言谈中，我知道他们原来是非常熟悉的人。更或者说是
朋友。
坐在车上，听着他们聊天我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深夜，车子停在一个我非常熟悉的路口，我探头一看，这不就是我家的村口么？我回过头看着她。
看你睡的挺熟的。就没有叫醒你，我想你肯定有什么急事才忙着赶回来的。还好我听你说过你村庄的名字，我恰巧也来过，所以就把你送到这了，只是我不知道你家在那，路上又没有人可以问路，所以停在这里！她的声音依然那么轻柔。
我指点了下路线，车缓缓的靠在家门口停了下来，家里亮着灯，大门口的灯光下，黑色的奠字格外显眼。我心一疼，拉开车门拼命的跑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放大的黑白照片，和停放在正厅漆黑的棺材，真的，原来这是真的，父亲真的走了，我恍然未闻母亲与姐姐们的呼喊声，重重的跪在地上，埋下头使劲的痛哭起来。是的，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痛哭，也从这个时候我真正的失去了父亲。愧疚，后悔，疲倦，哀伤一起袭来，我眼前一黑歪倒身子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家人的哭喊声中醒了过来，母亲紧紧的把我搂住，我看见母亲的眼里充满了担忧。
我猛的一机灵，是啊，其实母亲才是最悲伤的人，那个呵护，宠爱，陪伴了她五十多年的男人走了。从此以后她将要孤孤单单的走完剩下的
人生，试问，这个世界还有谁比母亲更悲伤呢。母亲小父亲五岁，在她三十七岁的时候生下了我，我知道父亲走后我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平复了下心情，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下母亲，发现不知何时，不太显老的母亲变得是那样苍老。看着母亲，我突然发现，或许只有我的坚强才能让母亲尽快的走出悲伤吧！
想到此处，我吸了口气，妈，我饿了。我对母亲说道。
母亲哦了声，忙起身去招呼姐姐给我做饭。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她，那个我在车上邂逅的女孩。此时的她正红着眼睛在屋外看着我。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还没付车钱呢。我掏出钱包。
车走了，我想留下来参加你父亲的葬礼可以么？她挡住我的身子，轻柔的说道。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她所谓的赶时间不过是为了帮我。多好的女子，我的眼睛微微发红。
那夜，她陪我守在父亲的灵前，和我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天明。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她叫聂芊芊，一个诗一般的名字。
父亲的葬礼定在三天后举行。她严然就似我
家庭中的一员，帮着姐姐们忙来忙去，招呼着来往的亲友，我其实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只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邂逅的美好不过是她对我的好奇。
第二天她回去了一次，来的时候带来一个两岁大的
男孩，我莫名的有些酸酸的
感觉，原来她
结婚了。这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想法。也好…这样对我来说心里会少了一些负累，我这样想着。
扬，这是你的媳妇么？亲友问我，在家人
期待肯定的眼神中，我还来不及答话她便接过了话头：“是啊！这是我们的宝宝。她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解释，只是在看到母亲渴望的眼神，我笑了笑，没有否认。
母亲露出了父亲去世后的第一次
笑容。因为悲伤，母亲这几天一直没有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我知道…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抱上孙子，此时…我怎么忍心戳破这个泡沫般谎言。
看着母亲暂时忘记哀伤逗着芊芊的孩子时，我有种错觉，或许这样的
幸福才是我想要的。
五
农村有一个习俗，在老人出殡的时候，子侄们在十字路口的时候都要跪成一排让装殓着亡者的棺木从头顶走过去，俗称搭桥。
出殡的那天，孙子要抱着亡者灵牌走在最前面，儿子跟在后面，其次是侄子，儿媳，女儿，侄女按从长到幼排列。
父亲出殡的那天，搭桥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有半里路那么长，是的，父亲有五女一子，加上叔伯及姑姨家的子女和侄孙女，足足有几百人。村里人说，父亲的葬礼是我们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在父亲的葬礼上，芊芊扮演着一个儿媳妇的角色，带着孩子为我的父亲穿上孝衣，和我一起将父亲的灵柩送到墓地。
安葬好父亲的灵柩那晚，我一个人悄悄的去到父亲的墓前，静静的站在墓前眼泪无声的流着，那一刻心如刀搅，如果可能，这只是一个噩梦该多好。
我不知道芊芊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的，在我悲伤的快要站不稳的时候，她从背后轻轻的环住我，脸贴在我的背上，我感觉的到，她也是流着眼泪的。是真真实实的眼泪。
扬，别
难过，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这是你醉后对我说的。我现在又对你说。别这样…节哀，
妈妈在担心的找你呢？她柔声的劝解着我。
我没有拒绝她的拥抱，我太累了，我需要一个拥抱，一个温暖的拥抱。
六
她挽着我的手从父亲的墓地走回家，几里路的行程她对我讲述了她的
故事。
很小的时候她便失去了父亲，在她结婚的那一年母亲也离她而去，这都不是最大的不幸。三年前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也永远离开了她，留下她和肚子里才怀了三个月的孩子，她生下孩子后辛苦的经营着丈夫给她留下的店子，努力的生存着。
我将她从怀里搂了搂，她也是一个不幸的人。或许我们真的适合。我这样在想。
扬！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的眼泪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知道会
流泪的男人是最善良的。特别从你的日记本里我读到你的
文字，我喜欢你的文字，喜欢你对人生美好的构筑，喜欢你身上淡淡的苹果香味，更喜欢你的善良。只是…我是个不详的人，你会愿意接受我么？她看着我的眼睛，诚挚的问道。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我是个轻狂却又一事无成的男人，我给不了你幸福。我有点动心，但还是拒绝。
不，你很好，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从没有看错人。她很坚决的对我说。
是不是太苍促了，对不起，我做不了决定。我有些犹豫。
她靠在我的肩上，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有些失落。
送走了父亲的第三天，亲友们都散去，母亲在姐姐强烈的要求下决定先到姐姐家暂住一段时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我知道姐姐是怕母亲呆在这空荡的屋子里悲伤才这样要求。
芊芊告诉我，她想让我陪她出去走走。我答应了她，整整十天我陪她走了很多家乡的景区，暂时的忘记了悲伤。
回来后她邀请我去她的家里。我见到了她那装修豪华的房子，诺大一个店面，和停在她家门口价格不菲的车子。
我有些胆怯，原来我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从不对我提起她的经济情况，其实她是在顾虑我的感受，怕我自卑的退却。
呵，生活没有给予了我太多，我的收入仅够维持普通的生活，我与她之间相差的太远太远。
她没有察觉我的变化，漾溢着幸福对我介绍她的一却。我敷衍的应付着，心里萌生了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王子遇到了公主从此很幸福的生活，贫民遇上公主，开篇很
感人，结局太凄凉。我们都已不是小孩子，我需要一份安定的婚姻，温馨的生活，但是我知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与我经历对等的女子，我们都知道生活的坚辛，在人生的过程里相互携手，同富贵共患难，一生不弃。
若我应了她，或许从此后我能拥有一份安定无须奔波的生活，又或者结局不是那么美好，对我而言这并不重要，只是到了那时她一定会后悔，后悔在路上邂逅了同我这样，几许轻狂，略显落泊的男子。
不，我决不愿意看到那一天。
我并不愚笨，纵然我做梦都想过上富足优越的生活，但我不糊涂。
芊芊…我该回公司上班了？我的眼神有些闪躲。
怎么了？不是说好还有好几天的假期么？她有些惊愕。
嗯。可是公司打电话来催了，说现在特别忙。我随口的胡扯着。
要不，你回去后就辞职吧！我好累，我太需要一个人来帮我。她小心的征求着我的意见。
嗯。去了再说吧！我尽力试试。不
过年前可能很难。我随口敷衍着。
那晚我们坐在她家的客厅里相拥着直到天亮。第二天她开车将我送上火车，临上车时她突然拥进我的怀里，精致的脸庞贴了过来。
我回应着，不在乎围观者的惊愕，深深吻着，我知道，这一吻或许会是永别。
列车驶出了家乡的城市，广播里响起了熊天平的那首老歌：停停走走，孤单好像永远伴着我，没人关心没人了解安慰我。我的双手其实握住的梦并不多，我不明白你怎么愿意爱上我。这个世界上我是如此的平凡，没有财富没有承诺。
海誓山盟只是一场美梦梦太久，想到未来，我不敢让你爱上我。不敢让你爱我，我怕拖累你的生活，不敢让你看我，
一见钟情本来就是传说，有天你会发现你的脆弱。
歌声停止，我拼命的回忆了一眼那张精致的脸庞。慢慢的又从心底抹去。打开手机写下一条短信：“
亲爱的，我
爱你，但请你忘了我。我们不属于一个世界。谢谢你曾给我的
快乐。按下发送键。关机！扔掉手机卡。倦缩着身体躺在卧铺上，眼泪肆无忌惮的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