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将耆耋歌
周逢俊
辄说草木一秋，复言命与运分，各有其趋，数在有定，自古如是观也。然吾志不与苟同，顺逆无常不受其缚；择清度浊自有禀赋。负气不胜忍辱，漂泊孤旅，诗画随行，山水间是以纵情放怀，倏然亦七十在望矣。禁不自禁，悲怆有袭；会当未逮，敢不壮心。回首履痕，且作长歌。哭欤颂欤，吾不知所以然。
其一
流光灿灿兮万里穷涯壮行期，旷荡云飞景正宜。浩歌袅袅兮落木秋风迢递吹，古道纵旅不须悲。长怀更自迈远步，清霜伴我黄花路。灵心慰自勤不苟，续接标程拒作叟。溟濛深深寻彼岸，心翼横天驰浩瀚。崦嵫揆度莫迟归，只争朝夕愿难违。万物华滋竞生机，南溟扶摇青云飞。我涯一举为此生，我生只在为此行。豪情岂怠赴前盟，梦里犹闻缥缈声。日暮金华镀前征，心花一绽万树明。
其二
老忆嗟叹讶回首，生死难忘运途陡。降我癸巳正严冬，百年大雪天地封。春山洪灾淹华秾，十里川村闹蟠龙。未卜先兆斯凶逢，始作人子继山农。六七岁遇大饥荒，白骨曝野空山庄。花木春来不敢芳，地皮啃尽祭苍凉。夜鬼叫，日狗狂。生死无间地狱张。九岁入学张家祠，五更放牧归迟迟。破袄褴褛镇日饥，野山老庙僧为师。红潮席卷势漫漫，初度十三天地乱。学堂四载师生散，教室内外全砸烂。此始农兼泥瓦匠，田头朝夕村夫状。排行老大当牛养，满村誉我劳力壮。
其三
表舅下放到邻村，右派与羊合圈门。深山戴罪牧晨昏，半是风雨半泪痕。一卷残画两箱书，伴我少年心自殊。相依三载意何如，学诗学画惜草庐。十六学徒走千家，闲来弄笔人笑娃。十七乡间画名夸，村老骂我路走邪。建筑架高未登攀，忽悉书函笑开颜。“工农兵余创作班”，笔墨一挥喜泪潸。素描速写学从头，国画版画意相投。车站码头素材搜，花鸟入画山间游。痴情竟自愚不察，误踏歧途年十八。
其四
弱冠报考入美校，审查几被考无效。牵扯难过政治貌，青春视作臭泥淖。父亲聪颖遭迫害，读书拉琴兼图绘。城南旺户礼如旧，母亲出阁是闺秀。嫁入寒门侍老幼，煎熬贤淑儿女守。家徒四壁八口人，累活重活我最辛。夜入山崖打柴霜露重，狼星照处阴冷走石缝。山高勤垦不许收，青苗强拔泪溅流。宁叫地荒棘花稠，莫让稼穑种自由。犁田耙地我能手，栽秧割稻无赛偶。二十七岁未相亲，一朝赘婿十里屯。山里山外顾难全，忍辱负重寄一肩。画不能精读无篇，烟村日守数亩田。春潮一泻天河崩，草舍坍塌夜雨腾。门前伐树扎筏乘，老小逐浪命无凭。不甘蹉跎夜不寐，壮志难酬意难遂。数九寒夜降大雪，南下过江与家别。妻有身孕已五月，忍痛出走千山越。
其五
改革我先迎开放，而立年初去流浪。李白情怀石涛样，管他天地多悲怆。一隔家山吴楚连，江南江北两心牵。春头古渡独徘徊，过尽千帆还复来。花落犹怜风雨哀，凭栏几上望乡台。金陵城乡鬻画生，夫子庙前画名轻。
朝夕占位苦经营，兀兀穷年身平平。三载归家心怯怯，囊空人瘦询无业。父母泣诉家如劫，妻儿相拥情不恰。城角租屋墨浴斋，收徒教画挂门牌。租金迟兑赶出街，城乡何处不愁怀。
其六
侪辈筹金约开厂，工匠精湛艺技强。扎野陋室新气象，步履维艰百人长。仿古傢俬罗甸屏，山水仕女兼花翎。贸易畅通树典型，名与品牌誉新星。乡间创业人事难，小吏纷扰日不安。层层剥蚀心自寒， 债台高筑一声叹。谁是黑手毁功业，官商无常行怯怯。六载空空无成事，一朝散伙谁道义。两手空空满愧意，无颜承怼千万恣。苦中得趣在黄山，新安寻贤肯登攀。五载烟霞山水间，不惑年头闯惑关。
其七
梦入京城几回轮，村夫壮气试前因。飘尘点化在修身，长安街头入新辰。陋室弄巷忍频迁，城乡别意自有天。郊外农舍接荒田，梅花相惜两相怜。泼墨天酬梦未圆，风雨逡巡廿八年。皇城贵贱最分明，人鬼神合各自生。虚虚实实转枯荣，恍恍惚惚争暗明。红红火火忽变更，冷冷清清真峥嵘。君不见大师巨匠气高扬，一啸浮云作虚狂。君不见高衙府邸势皇皇，香车过处自铿锵。惟怜北漂多愁眉，生计忍艰志不移。开境从头创新奇，艺海扬帆自可期。
其八
艺高未必得天酬，画坛蠢才胜王侯。青藤八大复又愁，画官书霸得风流。贵贱层层分上下，布衣一介身无价。劳劳日损囚一世，内卷迷惘苦以继。多少才人隔代貌，多少精神浊世拗。多少胆识气耿耿，多少无畏不自省。倏然悟得寻常趣，闲适静得天然句。天若累，人有志，独立行自梦有寄。举异任性尽禀赋，不信人生有定数。山高水长天涯路，遥心有指沧海渡。
壮我兮苍茫四海隔苍茫，
伤我兮逍遥五洲念故乡。
念故乡，秋风凉。
一棹残阳又启航。
2022年10月22日初稿
农历十一月初九改于松韵堂
周逢俊 别名：星一、与青、斋号：松韵堂、庄房别馆、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高研班导师，北京师范大学山水画高研班导师，安徽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启功书院艺委会委员，安徽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安徽省中国画学会副主席，《诗刊》子曰诗社顾问，北京市诗词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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