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最不怕争议，最怕的是反而是不争议。悄无声息地上映，莫名其妙的下线。但是对很多电影来说，争议并无意义，是为了争议而争议，是为了炒作而争议。这样的争议与电影本身无关，只与电影制造的题外话有关。所以，我们大概可以说，好电影都是不怕争议的，而争议的并不一定就是好电影，烂片的争议是因为烂得无耻而且无底线。而一部好电影的争议恰恰证明，电影人投入在电影本身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只不过，认同的标准和喜好的标准无法统一罢了。
现如今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星际穿越》正陷入在争议的漩涡。这种争议毫无疑问是建立在观众对电影热爱的基础之上。只不过，大家热爱的东西可能有所不同。有的观众喜欢这部电影，是因为他符合内心对好莱坞科幻电影的预期，有宏大的场景，有对未知的探索，有严肃而科学的争论，有爱的救赎，有众星熠熠的大牌影人，哦，对了还有一贯的汉斯·季莫令人心潮澎湃大气磅礴的配乐，甚至迈克尔·凯恩的出现都成了他独特影像特征的一部分。
不可否认，克里斯托弗·诺兰是现如今好莱坞炙手可热的导演——最典型的一个说法，在好莱坞，仅凭一个想法就可以拿到两亿美元的投资的导演寥寥无几，诺兰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每一部电影都能引领电影时尚，就连根据漫画改编的蝙蝠侠系列也能突破一贯的刻板和乏味的漫画人物形象，让蝙蝠侠角色深入到黑暗的虚无中，让这个角色重新变得矛盾而丰满起来。但是同样的问题也在于这里，如果一个导演轻易可以拿到两亿元的投资，这不仅仅是一种信誉和质量的保证，还是一种需要不断循环的实力证明。换句话说，依靠两亿元投资做出的电影，必须符合投资方的预期，可以在票房上赢得丰硕的回报。这就决定了，诺兰的电影投资越大，也就意味着越是符合好莱坞电影的类型风格，符合人们的观影期待。
另外，现在的好莱坞电影漫画改编的电影大行其道，某种程度上就是从诺兰执导蝙蝠侠系列开始的。但是漫威的漫超级英雄系列电影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们是不具备作者电影的特性——这话可能就是一句废话，好莱坞电影本身就不是作者电影，这是电影流水线的风格，但是我的具体意思是指，在每一部电影中，我们很难分辨出哪种导演的哪怕一丝丝风格。好莱坞制片人制度掌控了一切，电影导演只不过是一部电影的执行者，他们严格按照规划好的叙事模式进行拍摄，能够与这制片人制度抗衡的主流导演寥寥无几，前不久漫画电影《蚁人》导演埃德加·赖特宣布退出，理由是与漫威对影片的创作理念不合就是一个例证。这些电影系列，我们不会记住任何一个导演，因为导演的名字永远在制片人后面隐身出现。而只有像诺兰这样的导演，可以抗衡制片人，为自己的影片争取更多的创作自由。他在蝙蝠侠这样的一个已经沉寂许久的漫画系列中重新改变，并赋予那个角色一种黑暗中的力量，成为一个黑暗骑士。这个系列的成功当然是制片方的，但同时也是诺兰的，因为就是这样一个符合好莱坞叙事规则的影片和人物角色，也被赋予了诺兰的独特骑士气质。
这就造就了一种观影期待。这种期待只属于少数影迷和少数导演的。我们会对这样一位能够赋予自己执导的影片一种独特灵韵——借用本雅明的术语——的导演，奉上一种独一无二的尊荣。我们会下意识想到他的下一部影片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和创新。事实上，诺兰这几年的影片都没有让人失望，尤其连《盗梦空间》这样原创性的，考验和提高观众的观影经验的影片也都在商业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些自然自然也会让我们对《星际穿越》有更高的期待。某种程度上说，《星际穿越》被赋予了比诺兰以往所有电影更高的期待，这种影迷期待其实是一种非理性的蛮横期待，期待完美，期待毫无瑕疵，期待更好，总而言之，你要同时满足影迷和普通观众在理性与情感上所有的心理需求。除此之外，你还要面对影史上同类型影片的“影响的焦虑”作用。
这部影片所有的争议就源自以上的观影需求的分裂层。《星际穿越》某种程度上是分裂的，因为这部影片所能具备的叙事规则和讨好观众的需求已经让诺兰设定了其中的“爱是好莱坞叙事的永恒法则”。但是，对很多苛求的影迷而言，爱无法解决任何物理现象，也不能掩饰影片叙事中对现实问题的软弱无力。爱不科学，爱的规则不符合物理学的法则，更不符合硬科幻的叙事标准。影片给出了许多现实问题，比如解决地球沙尘暴和即将到来的饥荒;还有很多物理问题，黑洞，三维空间，甚至五维空间;乃至叙事问题，卡西·阿尔弗莱克饰演的汤姆生死未卜，没有任何交代，成为了这部电影不断遭人诟病之处;还有那个不必要的结尾，固然是为了展示了一个未知世界的瑰奇想象，但是这种想象更像是为了满足好莱坞电影的光明结尾的需求。而不是为了影片本身的需求。影片本身的需求没有任何解答。当然，一部电影不会给我们所有问题的答案，但是一部电影根本就没有想解决问题，只是一味地规避问题，并且将问题都归结为一个俗不可耐的“爱”之中。这种巨大的失落是影迷们无法接受的。
因为我们原本以为诺兰会“革命”的地方，他却用“妥协”了。他为了满足和讨好好莱坞电影的主流价值观，甘愿放弃了自己精心构筑的科幻史诗。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赞同影评人magasa所说的，诺兰是一个庸俗的天才：他是一个肤浅的创作者，他擅长精密复杂的思维游戏，他为观众提供解谜带来的快感，他的叙事结构精致巧妙，他是主流商业电影的革新者和改良者，但还谈不上是颠覆者，因为主流商业电影也不欢迎颠覆，它只是接受改良。
所以《星际穿越》留给我的印象，还不如阿方索的《地心引力》，更不要说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这是大师与工匠的区别，库布里克所奠定的科幻电影探索，已经深入了各个领域，《地心引力》的出彩也只不过是对其中一方面做到了极致。《地心引力》叙事上的单薄是故意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集中在技术层面全力以赴，从而大放异彩。但是《太空漫游》对世界观的设定已经超越了主流电影的叙事维度，这部电影的世界观是整个宇宙的，涵盖了所有的生物，包括动物，人类，机器人和外星空。而《星际穿越》的世界观看似是关于人类未来的探索，结果证明只是一个家庭的世界观。简单说，如何回到过去，改变现在，从而可以不跟家人分离。爱家是这部电影唯一的是世界观，而对一部科幻电影来说，这是一种很糟糕的世界观。
思郁
2014/11/17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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