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自强意志，不辱先祖

 

陈丹青/文   

 蜗牛柔软的身体和笨拙的行为，是它坚固的外壳保护的结果，寄生植物独立生存能力的丧失，是寄主提供营养和能量的结果。当生物生存在保护、依赖的环境之下的时候，生物生命力的衰退，就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情。人类个体和文化的生命力，也具有完全类似的性质。这个问题只要我们认真地分析一下皇族的后裔和古典文明的命运，我们就会一目了然。即使我们认真观察一下身边被娇生惯养孩子，我们也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历史上所有的古典文明，巴比伦、埃及、希腊、印度无一例外全部衰退，而且没有一个被重新复兴的现实例证。而新兴的美洲文明，却表现出旺盛的生命活力，无论我们感情上是多么的失落，我们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的存在。古典文明的衰退的原因，完全是一种文化寄生的结果。寄生是安逸的，但是代价是巨大的——丧失了创新的活力。在我们面临着一次历史性的抉择的今天，在落后的现实和困难迷茫选择面前，一群文化的“啃老族”，一群梦呓式文化寄生虫在中国应运而生。他们利用被现实压抑的难以喘息民族感情，高举着复兴中华传统文化的大旗，高呼着“博大精深”“世界瑰宝”空洞口号，像唐吉珂德一样，要进行一场民族振兴的伟大壮举。其情动人，其行可悲。令人更为失望的是，他们旗手却根本不知道中国文化的精髓所在，更不知道中国文化博在那里，精在何处。难道中国文化仅仅是“风水”和相面术？

    我感觉“中国文化复兴”倡导者存在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观念的问题，更深层的是对中国文化理解的智力问题。如果我们冷静地、不带感情色彩的、看看我们历史的事实，看看我们在春秋战国以后的文化成就。特别是近代的历史事实，我们就不会有那种虚妄的自豪感。历史上上，我们成千上万的文人精英，几乎都是躺在我们祖先[先秦]创造的文化上，他们除了在情感发泄的诗歌上稍有成就，最大的成就就是一个落魄文人曹雪芹写的《红楼梦》，此外在科学和文化上几乎没有任何成就。这些文化的寄生虫，活着的任务好像就是解释《易经》《论语》等几部经典，或者干脆做个文化的传递工具。从来不想自己创造一些什么？他们事实上就是文化上的寄生者。翻开历史，最多的历史文献是注释，而不是专著，最多的学会是历史和文化，而不是科学和法律。在今天的中国，这些文化寄生虫、啃老族的幽灵又在中国复活，而且像鬼魂一样到处游荡。他们面对前进的困难感到恐惧，于是幻想回到祖先温暖的怀抱里，在美梦和幻想中生活。他们用自己都不明白的空话，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承诺。郑重地向人们大声叫喊：“用传统文化振兴中国”！这群貌似孝子的文化和智慧寄生虫，即使他们吸干祖先的骨髓，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古典文明是一座丰碑，它只是记载着我们祖先的成就和他们的伟大创造。这种荣誉属于我们的祖先，而不属于丧失创造力的不肖子孙。凯撒的荣耀属于凯撒，而不属于他的子孙。历史的辉煌属于历史，不属于今天！几千年前的智慧成就，不可能成为今天最有效的工具，历史上曾经是最强大武器的青铜剑，决不可能成为现代战争中的有效武器。在这个“力量法则”决定一切的世界上，我们需要的是力量，是能够产生力量的科学：自然的和社会的！我们面对伟大的祖先，不应该有盲目的自豪感，而应该有深深的“自我惭愧”！这是无能子孙面对伟大祖先，应该具有的心灵惭愧。我们应该做的是：效法祖先的自强意志而自强，不辱先祖！

    寄生和生存能力衰退的问题，在家养动物和人工植物上可以得到许多例证。家禽在人类的眷养和保护下大都丧失了飞行的能力，家养牲畜的生存能力也比野生物种低的多，被人类保护的庄稼的生存竞争能力已经和野草无法相比。从自然界的生物生存的进化的事实上可以看出：生物受到的保护和依赖越大，生物的生存能力就越弱。 达尔文对此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在《物种起源》中论述到：“在我们的家养动物里，有些器官，因为使用而被加强和增大了，有些器官因为不使用而被缩小了，我想这是无可怀疑的；而且我认为这种变化是遗传的，在不受拘束的自然状况下，因为我们不晓得祖代的类型，所以我们没有比较的标准，用来判别长久连续使用和不使用的效果；但是有许多动物所具有的构造，是能够依据不使用的效果而得到最好解释的。正如欧文教授所说的，在自然界里，没有比鸟不能飞更为异常的了；然而有若干鸟却是这样的。”（《物种起源》）。 在自然界所有的生物中，最能说明依赖和生命力衰退关系的是海鞘、藤壶和那些“逆向进化”的物种。如果看看它们那毫无生机、渐渐衰退的一生，真是让人感到灰心丧气。它们是自然界中因依赖生存环境而衰退的物种典型。 海鞘在刚刚出生的时候，的确是一种可爱的小精灵，和小蝌蚪长相极为相似，一个大大的脑袋，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长长的尾巴上还有一条脊索，完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等动物。在它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来游去，到处游戏或觅食时。你不会怀疑它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健壮机灵的物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动物，却非常喜欢过无忧而安逸的依赖生活，仅仅在出生几个小时之后，它便会把尾部吸附在岩石上，从此再不离开。终生在这块光秃秃的岩石上，过着安逸悠闲的固定生活，直至死亡。它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只需张开小嘴，过滤水中的浮游生物，维持自己的生长和繁殖。而终生没有觅食的奔波和操劳。甚至对于死亡的威胁，它也是被动的接受。生活的极其安逸舒适，比一个修炼到最高境界的和尚心态都要稳定，几乎达到了绝对无欲的境界。这种生活使它的大脑袋、机灵的大眼睛和身体的其他器官完全失去用武之地，因此，也就慢慢地退化消失。成年的海鞘完全没有了脑袋、眼睛、肢体和尾巴。完全失去了小时候的灵气。变成一个象倒立的瘪茄子，其形象丑陋无比，和一个奇异的海生植物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在人们用手指触摸它时，它才会从喷水管喷出一股水流，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动物。然后就象一个泄气的皮球，慢慢地蔫倒在岩石上，做出一种令动物翻胃的可怜状，使动物连吃它的兴趣也完全丧失。这也许就是它对抗天敌的祖传法宝。自然界中大多数物种的的进化方向是由低级走向高级，可它却相反，偏偏从高级走向低级。这种和正常的物种进化方完全相反的生存方式。生物学家给它起了一个委婉的名字，叫做逆向进化。 如果回头地看看“古巴比伦”“埃及 ”“古希腊”、“古印度”文明，就会产生一种类似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很模糊。
    在自然界中，我们可以找到许许多多因脱离自然选择而退化的物种，它们都是因获得了寄生的条件而退化的，它们退化的机制可能是变异过程中的自然选择的结果，更大的可能是服从拉马克的“用进废退”的进化机制。